斯熙娘巴巴地看着她,“我问过啦,说只要自己愿意,还是可以调来住的。”
杨廷榕反问,“谁说的?”负责知青点住宿登记和管理的就是杨廷榕,男知青之间互调,女知青之间互调,都是可以的。人和人相处难免讲个缘法,不对眼的人硬塞在一屋也不行,所以小范围内变动只需要告诉她一声就行。
斯熙娘说,“没人和我说。孙抗美不是搬到别的屋了吗?”
杨廷榕把调房的原则说了遍,斯熙娘眨着眼睛,“有我看着,为什么住不得?”
怎么又回到原处了,杨廷榕还是头一回遇到讲不清的人。但被历年运动磨出来的性子,哪怕来的不是斯熙娘,只要翻嘴皮子的事,她就不会轻易动气。杨廷榕把刚才的话又说一遍,斯熙娘“哦”了声,半天不动。杨廷榕以为她想明白了,谁知她双手放在膝上,靠近过来说,“小杨,是你不肯?我实在没办法,不能看着儿子天天睡小竹榻,才来和你商量的。”
斯熙娘凑得太近,脸上的皱纹清清楚楚,嘴里的一颗金牙闪着光。杨廷榕不由自主地靠向椅背,“说得很清楚了,我无能为力。”
外头下着雨,难得一个休息天,杨廷榕有些懊恼,怎么被斯熙娘给堵在办公室了。她趁不出工过来提前做月报草稿,没料到才摸出纸笔,斯熙娘就推门进来,然后一直纠缠在行和不行上。
杨廷榕颇有陷入泥潭之感,走不了也不能走。幸好此刻来了救星,田增原有事和她商量,见状便帮她解围,“小杨,公社急着要的表你做好没?不赶紧交上去,连我都要挨批评。”杨廷榕噢噢应了,装作忙碌的样子打算盘记数字。
田增原又问斯熙娘有什么事,老葛同志说过了,请他帮忙照应他们。斯熙娘没办法,把刚才的要求又说了遍,带着几分委屈地瞄了杨廷榕一眼,“本来就是我们之间的小事情,要劳动书记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田增原沉吟片刻,“按我看,您应该迁到城里,毕竟老葛同志没和您划清界限,你们仍是一家人。回城好过呆在这里吃工分,您也不适合体力劳动。”斯熙娘低下头,“我跟儿子过,和别人井水不犯河水。”田增原笑笑,“也是。眼看又要有新的毕业生来插队,队里正打算建批新的小屋,到时先给你挑一间。”
斯熙娘走后,田增原摇了摇头,算明白这位小脚老太太怎么熬过来的了。她揣着明白扮胡涂,胡绞蛮缠,恐怕小将们拿她也没办法。幸好,葛斯熙像他父亲多些。他对杨廷榕说,“她啊,是想叫你知难而退。也不想想,自己儿子再被她折腾下去,不成老光棍才怪。”
杨廷榕脸一红,装作没听见。
田增原在雨里沿整个大队的地走了个遍,也有几分累了。他坐在办公室门槛,掏出烟卷来点上,吸了两口悠闲自得地说,“一下雨会偷懒的都偷懒去了,王拥军和葛斯熙倒没跑掉,在自留地收拾蔬菜,我叫了他俩去菜地绑架子,免得被雨冲倒了。”
杨廷榕忍不住看了眼外头的雨势,一阵大一阵小,这会正是大的,屋檐下跟水帘洞似的,溅得办公室里都湿了半间。她招呼田增原坐桌边,免得外头下大雨,门边下小雨。后者没动,摆了摆手,“让你一个小姑娘来做会计,我自有分寸。坐在门边口,既能看见外头来人,又能让别人看见我们隔得远远的。”
杨廷榕心里感激,半晌说不出话。田增元抽完支烟才把要交待她做的活一一安排了,还是那些上报口径的事。他特意又叮嘱一句,“我知道你是先做真实数字再作调整,另一套表千万不能留,明白吗?”杨廷榕连连点头,每次她都直接烧了的,不怕有后患,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田增元又想起件事,“你妹妹在西乡呆得惯不?”
“她能吃苦,就是怕虫子之类的。”杨廷榕为了妹妹的事请过几次假,生怕田增元认为杨廷薇懒惰成性,有机会忍不住帮她申辩两句。
“我听说……”田增元说了半截又收回来,“她应该有十八岁了吧。”
杨廷榕点头,“她比我小两岁。”
田增元皱了皱眉,刚要换个话题,突然看到葛斯熙远远地来了,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四喜兄弟来找你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天下处不好的婆媳都是男人从中没处理好。”
杨廷榕脸又是一红,倒像人人都认定她和葛斯熙。她憋了会,不知如何否认,只好把算盘珠又拨来拨去。田增元呵呵一笑,立起身来把地方让给他俩说话。
葛斯熙听说自己老娘去找杨廷榕,连忙赶来,幸好风平浪静。
“我说我认定你。要是她看你不顺眼,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
杨廷榕暗叹口气,都是出身惹的麻烦,要不哪用得着这么着,“我没事,你先回去吧,雨这么大,你妈又是小脚,路上不好走。”
葛斯熙不放心,“无论我妈和你说什么,你都别生气,也别当真,也一定有解决办法。”
杨廷榕看都不看他,视线停留在数字上,嘴里嗔道,“知道了。”
等她做完表,准备锁门回去,才发现椅子上放着雨披。还是全新的,葛斯熙留了张条,“雨披送给你用,老油布伞我带走了。我本想送把新的给你,但是据说不能送伞。”
为什么不能送伞?杨廷榕仔细一想,明白过来,“伞”“散”同音。迷信,她想取笑他,但心里又有几分甜丝丝的。
蒋国欢听说后,只问了一句,“要是他的妈经常来恶心你,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