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到实地,她才清醒过来,孙抗美和葛斯熙被水卷走了。
“不要!”杨廷榕抱住要往水里跳的钱贵芳,“赶紧回队里,开水泥船出来找人。”
她的话提醒了钱贵芳,她昏沉沉地往大队跑去,赶紧去叫水泥船来!
王拥军当机立断,“我去,你们在这等。”他把从船上找到的电筒塞进杨廷榕手里,“举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贵芳突然挣脱蒋国欢的手,她站起来,“看!”
杨廷榕揉揉眼睛,果然看到有人缓缓向这边游来。她一直举着电筒,这下更是高高地举过头顶,使劲摇晃。蒋国欢的眼镜被水打得稀湿,摘下来擦,擦了戴,戴了又摘,也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葛斯熙拖着孙抗美游到离岸边还有十几米时不动了,钱贵芳下水帮忙,和他一起把孙抗美推上岸。上来后葛斯熙不让别人靠近,他滚进草丛,在黑暗里又喘又吐。而钱贵芳把孙抗美脸朝下架在自己腿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胃。
孙抗美“喔”的一声,吐了一大泡水出来。
钱贵芳和蒋国欢扶起孙抗美,架着他走。他边走边咳嗽,时不时弯下腰呕吐,但是慢慢回过神了。
河面传来突突的水泥船行进声,还有田增原的叫喊,“小杨,贵芳!”杨廷榕抓起电筒,“我们都在!”都在!~在!带着喜悦,飘散出去。
因为这次遇险,队里还是批评了杨廷榕。钱贵芳年轻无知,蒋国欢是普通知青,理所当然应该是做会计的杨廷榕受批评。
等妇女主任走了,田增原进来,开玩笑道,“没哭鼻子吧?”
杨廷榕脸一红,“没有。我们是太贪玩了。”
田增原摆手,“我不来做坏人。在我眼里你们还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小孩子不贪玩的,想当年我不也是上房揭瓦,成家以后自然沉稳下来。那两个小伙子,哪个是为你来的?”杨廷榕面孔热烘烘的,勉强支撑着,“都不是,知青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田增原笑道,“两个都挺好的,女孩子家家,有个人照顾就好了。”
杨廷榕恨不得钻到地下去,好不容易田增原换了个话题。社里来了文件,今年要缴备战粮,每个劳动力一年的口粮定为240斤谷,其余的收成全部交上去。他叹着气,“你看看,他们就是有办法。”
240斤谷,每斤谷出六到七两米,每个劳动力家里还有老的小的,怎么够吃。哪怕他们上报时打了个埋伏,那点也没多少。
杨廷榕只能沉默。
好在每年最忙碌的时刻随即到了,作稻、打谷、晒谷,金晃晃的谷子刚入仓,又要忙着抢种麦。所有人又黑又瘦,连最讲究卫生的几个女知青,有时也是丢下饭碗就倒下睡了。什么都来不及想,每个人都麻木地做田里。
第一只鸡没精神时,杨廷榕和蒋国欢都没在意。过了两天别人家的鸡病倒一大片,才提醒了她们,发鸡瘟了,这两天确实只只鸡都不生蛋,场上到处是一滩滩的薄鸡屎。
怎么办?
发鸡瘟的死鸡是不能吃的,赶紧趁活着杀了,否则只好埋得远远的。蒋国欢把菜刀磨得锃亮,卷起袖管准备杀鸡。杨廷榕煮了一大锅开水,买了两大包盐,准备腌咸鸡。
这天,她俩杀了十几只鸡。
蒋国欢弯着腰拔鸡毛,她用胳膊把眼镜推回原处,“榕榕,我们当中谁找个男人吧,就不用自己动手了。”隔着被热水腾出白雾的镜片,她看不清杨廷榕的表情。过了会后者才说,“你不想回城了?”
“做梦也想。”蒋国欢说,“我想元福桥的小馄饨,也想梅苑的香雪海,还有家里每个人,大妹,小妹。”
杨廷榕像没听见她的话,埋头把鸡毛、鸡肠里的脏东西打成只大包。它们被热水泡过后,散发着熏人的异味。她拎着这只包出门,在队里指定的地方挖了个洞埋掉垃圾。
直到半夜,她俩才腌好这么多鸡。蒋国欢发誓,她再也不想吃鸡,所以明年还是不要养鸡,把猪养好就行了。杨廷榕打了个呵欠,“我也想家。”
第一场霜下来,蒋国欢还以为下了雪,窗外是一片白茫茫。她兴奋地推醒杨廷榕,“总算又熬过一年。”杨廷榕和她头靠头看着田野,冬天来了,活少了,不用担心蚂蟥了。
可是,西乡的公社来了电话,是找杨廷薇的姐姐的。
知青杨廷薇在下乡第二天,人不见了。
☆、挣不脱的天罗地网
杨廷薇病假到期将近五个月了。她躲在城里,希望全世界忘记自己的存在,然而那只是漏网小鱼的一厢情愿。居委的人领着西乡来人上门,杨廷薇请他们等一等,让她收拾点日用品。
屋里又黑又挤,客人都站在院子里。杨家是五间两进宅院,第一进有两间,原先摆放着各种杂物,包括杨家老人为自己百年后准备的两具棺材。杨廷榕小时候躲在棺材里面吓过哥哥,不过新社会实行火葬,解放后没几年这东西就被搬出去了。
外面后来被某个组织占了做办公室,现在组织都散了,但门上封条仍在。从外到里有条三米宽的过道,两边堆满了旧桌椅,只剩一个人侧着身子行走的空间。过道的灯坏了,没人来修,暗沉沉的,直到走进院子才豁然开朗。
杨廷薇的几个大钱都收在贴身的口袋里。她匆匆翻了些衣服装在包里,还有双棉鞋是杨廷榕前阵子送回来的。杨廷榕去棉区的公社开会,讨了些新棉花,紧赶慢赶在天发冷前纳了两双棉鞋,父亲一双,妹妹一双。父亲的那双,杨廷薇已经送去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