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国欢把馄饨推到钱贵芳面前。钱贵芳想了想,去窗口又要了只空碗,把一碗分成两个半碗。两人拿着葱油饼吃起来,饼不是刚出炉的,但油炸的东西比较诱人,两个姑娘吃得津津有味。
葛斯熙今天想带王拥军去城里几处风景点逛逛,钱贵芳听见他有照相机,不由心动了。葛斯熙邀请她俩一起,蒋国欢本要去配眼镜,看到钱贵芳为难的样子,连忙答应下来,“眼镜明天配好了,反正这个春节商店不休息。”
他们四个走到状元坊,又遇到杨廷榕和她的妹妹,她俩是出来买钮扣的。在蒋国欢的怂恿下,她俩也加入了去梅苑赏梅加拍照的行列。
路上尽是拉长了脸的行人,钱贵芳有些郁闷,“老早听说城里人资格大,果然连个笑面孔也没有,又不是别人借了米还了糠,新年新势的何必呢。”杨廷榕安慰道,“做了一年,春节还不放假,全笑不动啊。”钱贵芳问,“干吗不放假呢?”葛斯熙随口说,“风向要变了,从66年开始前后闹了三年,现在要收了。”
杨廷榕心里一动,蒋国欢比她先问出口,“真的?”
葛斯熙笑着摇头,“你们没组织学习最新指示?”蒋国欢不以为然,“天天变,谁知道什么意思,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们,不要藏头露尾。”葛斯熙说,“我也是推断的,不一定准。你们看,武斗闹了这么久,梅城算太平的,光上次有一起。但其他地方就厉害了,听说有的地方是成批地活埋人,还有的地方炮火对轰。国家毕竟需要有人搞生产建设,9月往学校和单位派遣了工宣队,12月组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所以应该是要收了。”
杨廷榕低着头走路,但没漏掉葛斯熙说的每个字。蒋国欢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城里?”葛斯熙的话,让她全身浇了盆冷水般直凉到心底。他说,“几年内没可能。”钱贵芳握住蒋国欢的手,担忧地看着她们。杨廷榕察觉到妹妹低落的情绪,连忙说,“我们才多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葛斯熙也说,“是啊,说不定过段时间城里需要劳动力,不但插青回来,连农民也进城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
话虽这么说,他们都知道这可能性不大,幸好梅苑到了。
梅苑有几百棵梅花,这两年虽然疏于管理,但大部分梅树依然含苞待放。当中杂有几十株腊梅,已经是盛开的季节,开得满枝的繁花。眼前尽是花色,鼻间满是清香,众人心情不由好转,葛斯熙挑了棵红梅,让他们依次站在树下拍照。
蒋国欢拉着杨廷榕和钱贵芳拍了张合影。她生怕效果不好,要求坐着再来一张,边摆姿势边说,“每过五年我们就拍张合影,老了给孙女看,当年奶奶也年轻过。”在场的人忍不住全笑了,笑声回荡在梅苑里。
杨廷榕和杨廷薇也拍了张合影。葛斯熙透过镜头看她俩,姐姐是小圆脸,妹妹是鹅蛋脸,但都是大眼睛,眼尾一式一样的微微上挑,不认识的人也能看出是亲姐妹。她俩头挨头靠在一起,往同一方向微笑,仿佛那里有光明。风吹过,花瓣落在她俩衣服上,拂掉还有。
拍完了照,六人既然来了,索性赏花。杨廷榕记得花海深处有个梅心亭,引着他们往里走,到了才发现吃酒酿饼也会醉的孙抗美也在。他埋头在看书,一点都没发现有人走近。钱贵芳对其他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跳上去夺下他手里的书。包书封皮掉下来,里面是本《张氏实用英语语法》。
钱贵芳得意地说,“原来你躲在这里看英语书,崇洋媚外啊?”
孙抗美脸色发白,抢回书默默包好,招呼也不打一个,匆匆往外走。
钱贵芳没想到他的反应是这样,顿时觉得十分无趣。她追了两步想骂他,被杨廷榕拉住了,“别。”钱贵芳停下脚步,替自己辩解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不会真的贴他大字报。”她看到杨廷薇害怕和疏远的眼神,委屈地重申,“只是开玩笑。”
蒋国欢拍拍她的肩,“行了,知道,不过我们经不起吓。”
但是一场游园,已经从兴致勃勃转为意兴阑珊。
这个春节对杨廷榕来说,最难受的是杨廷薇在知青点染到头蚤,还过给了她。起先没发现时,她俩还以为头没洗干净,连洗了两天还是发痒才察觉有异。杨廷薇解开辫子,杨廷榕翻开她的长发,眼明手快地按住一只爬动的头蚤。
两人对看一眼,知道这回麻烦了。
☆、最重要的是
姐妹俩的头发又密又厚,在日光下乌青油亮,但长发对蚤来说也是个广阔天地。
杨廷榕煮好大锅开水,把毛巾枕巾扔进去烫,两人又互相帮忙篦头发。每篦一下,把篦箕放进滚水烫一下,水面漂浮的头蚤尸体越来越多。小东西的繁殖能力特别强,今天看着像是捉清了,明天又有新的冒出来。距离回乡的日子越来越近,杨廷榕决定剪短发,让头蚤无处容身。
杨廷薇抓着辫子怎么都不肯出门,杨廷榕连哄带骗,她咬定青山不松口,“我不。”
杨廷榕拿妹妹没办法,只好自己先去剪,希望她看到样子后比较好接受。
理发师大剪刀下去,先剪掉两条沉甸甸的辫子,杨廷榕头上一轻,颈后凉风阵阵。她摸了摸发尾,乱蓬蓬的。店里原先那个理发师喜欢和妇女同志说说笑笑,被人贴了大字报,现在街道扫公共厕所清洁灵魂。他走后,他的徒弟升级做了理发师,但功力仍欠火候,左一剪刀右一剪刀修来修去,两边总是不能同样长短,慢慢的把杨廷榕的头发从垂肩的长度剪到了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