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将军府。
大门外,那对过年时才会高高挂起、象征喜庆祥和的大红灯笼已经被卸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两盏印有“奠”字的纯白灯笼,它们静静地悬挂着,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悲伤和哀愁。
府内的气氛异常严肃萧条,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和热闹喧嚣。以往,那个总是满院子跑来跑去、充满活力的樊一叶也不见了踪影。此刻的府邸,仿佛被一层沉重的阴霾所笼罩,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闷。
府中的下人们全都穿着清一色的白色素衣,他们默默地忙碌着,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每个人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轻柔,生怕打破这片宁静。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片庄严肃穆之中。
屋内,大厅中摆着一副棺椁,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所造,原先方文托人送来时只是用的很普通的寻常棺木,因为从战场上下来,连日快马加鞭送来,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待到送到府里时,独孤鸣才叫下人连夜买来的棺椁给换上的。
棺中樊凌羽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他身穿一袭洁白如雪的衣裳,然而,他的脸上却有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痕,依然清晰可见,让人不禁为他曾经遭受过的苦难而感到心疼。
尽管如此,从他原本俊朗的五官轮廓中,仍能依稀看出他昔日的风采。他的眉毛浓密如墨,眼睛紧闭着,似乎在沉睡中也隐藏着无尽的心事。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上扬,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倔强。他的头整齐地梳理在脑后,更显得他气质高雅、风度翩翩。
罗素裳跪坐在一旁,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她的眼神空洞无物,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只有无尽的哀伤和绝望。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红肿得让人心疼,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此刻,泪水仍在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如同一串串晶莹的珍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人们常说,当悲痛到了极点时,人反而会变得沉默无语,默默地流泪。这种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哭声都更能触动人心弦,因为它蕴含着最深沉、最无法言说的痛苦。而此时的罗素裳,正是如此。她心中的哀伤已经越了言语所能表达的范畴,只能通过这默默的泪水来宣泄内心的悲痛。
哀莫大于心死,也许正是对她此刻心境最好的写照。她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无光。然而,生活总要继续,即使心碎成了无数片,也要坚强地拼凑起来,为母则刚,因为她还有她的孩子要照顾,她失去了丈夫,樊一叶又何尝不是失去了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垮。
“夫人,您先吃点东西吧。已经一整日没有进食了。”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轻声的对着罗素裳说道。
罗素裳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般。依然直勾勾的看着樊凌羽。丫鬟见状也是无奈的放下手中托盘,将食物放在一旁的的桌子上,轻叹一声便走了出去。
这时,独孤鸣从内院走到门口,没有说话,只是席地而坐,拿着一个酒葫芦,偶尔喝上一口。
“已经很久没见你喝酒了。”
罗素裳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只是听不出一丝情绪。
“去年就和将军喝过一次,还是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只是心境不同了。”独孤鸣看着天边,眼神落寞。
“一叶还是在房里不肯出来吗?”罗素裳又问。
自从得知自己父亲战死之后,樊一叶一开始也不肯相信,但当他看到父亲的尸体,他绷不住了,虽然他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但他知道“死”代表什么,冰冷的尸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告诉他,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父亲了…
在他心里那个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平日里无所不能,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此时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何凭他如何拉扯,如何叫喊,得到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于是大哭了一场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谁叫也不肯出来。
“哎,这孩子…。脾气倔的很,倒是和小姐你很像。”独孤鸣看着罗素裳,微微摇头说着。
罗素裳没有再说话,只是又看了好一会儿樊凌羽,半晌后幽幽念道:“同来何事不同归。”
罗素裳起身,长时间的坐着,血液不循环,导致她的脚都麻了,扶着棺椁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坐在桌子旁,说道:“夜里我会去看看他的,鸣老也不用过多担心,这个孩子的心性我很了解,他会想通的。”
“还有,伤心酒不宜多喝,这两天不会太平。”
独孤鸣看着罗素裳,微笑着说:“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哪怕豁出性命一定保护好你和小家伙。”
说完站起身,看着大门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说道:“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
“皇上驾到!”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府门外,领头的是一辆华丽的步辇,步辇周围簇拥着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侍卫和宫女。随着步辇缓缓停下,玄烨走了下来,玄烨身旁竟然还坐着一位娇柔美丽的女子。玄烨下了步辇后,还不忘回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这位女子,这种细心呵护的举动,足以显示出他对这位女子的宠爱程度非同一般。
能与皇帝如此亲近,这位女子的身份必定高贵非凡。不过此女子并非皇后,而是如今在后宫中备受恩宠的李贵妃——李清歌。只见李清歌身着一袭华丽的锦衣,衣袂飘飘,她的容颜绝美,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颦一笑间都散出一种倾国倾城的魅力。她的头上戴着璀璨夺目的珠宝饰,更显得雍容华贵。李清歌的美不仅仅在于外表,更体现在她那温柔婉约的气质之中。她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种高雅大方的仪态,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李清歌素来和罗素衣交好,情同姐妹,玄烨出宫自然也是问过她,于是便一道来了。当玄烨看到高高挂起的白事灯笼,也顾不得形象马上向府中跑去。
“哎呦,皇上小心,慢点!”徐公公说着便要去搀扶。
玄烨一把将其推开,拉着李清歌对身边一众人说道:“尔等就在此处等朕,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踏入此地半步!”
“是,是。”徐公公慌忙应下,乖巧的向后退去。
在经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路,就到了满是桂花和桃花树的前院,还有一座小石桥,小桥底下是一片荷花池,两边还伫立着假山,不远处是一座凉亭,这将军府不愧是都城最大的府邸,想当初还是玄烨亲自挑选地基命人监工设计,送给樊凌羽的,触景生情,看着这一路风景,玄烨心中感慨无数。
李清歌看在眼里,轻轻捏了一下玄烨的手,以示宽慰。
前方只见罗素衣和独孤鸣赶来,身后跟着一众下人,走到跟前正要行礼,却被玄烨制止。
“嫂嫂不必多礼了,快,带我去见见吾兄。”玄烨连忙摆手道。
李清歌看到罗素裳那憔悴的模样,心疼的走到面前拉起罗素裳的手说道:“走吧,姐姐,进屋再说。”
要说这大周,皇帝和将军是兄弟情,而贵妃和将军夫人是姊妹情,他们四人在私底下倒不像是君臣,没有身份,也没有繁文缛节,相处起来更像是一家人。
“嗯。”素裳感激的看了刘玄烨和李清歌一眼,带着众人向大厅走去。
当玄烨终于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那一口棺椁之上。随着每一步靠近,他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重压逐渐笼罩着他的身躯。每一次呼吸,似乎都需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完成。
而他的脚步,则变得越来越沉重,就像是被无数铅块拖住一般。每迈出一步,都让他感到无比艰难,但他却又无法停下自己的步伐。因为他知道,在那口棺椁之中,躺着的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
终于,玄烨站在了棺椁前,他的眼神充满了悲痛。他静静地凝视着棺椁,看着躺在里面的那个人,那个他最好的兄弟,樊凌羽。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和那口棺椁。在他看清樊凌羽的脸时,他几次想走的更近些,却都退了回来,到了此刻他还是难以相信眼前所见,浑身都在颤抖着,掩面抽泣着哭出声来,高高在上的皇帝,整个大周权力最大的人,此时却哭的像一个孩子。
玄烨无力的跪了下来,慢慢的爬到樊凌羽身边,他的手颤抖着附在棺口,看着那熟悉的脸,那一道道伤痕,似乎也刻在了他的心口,他的心像被撕裂一般,想伸手去摸,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他怕破坏了死者的妆容,更怕摸到的是一张冰冷的,没有体温的脸。
罗素裳见到此景,也是泣不成声,一旁的李清歌更是不忍直视,把头撇向一边,泪眼婆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遇到任何事都沉着冷静,气宇轩昂的一国之君,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羽兄,是我对不住你,我连自己的兄弟都护不住,我还当什么狗屁皇帝!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走的…不该让你走。”
“世人皆知,如今这大周盛世是我所建立,但有很多人都清楚,这是你历尽千辛万苦,替我打下的江山啊,如今就要山河统一,你怎忍心弃我而去…”
泄了好一会儿,玄烨振作了起来,直起身,用沙哑的嗓音义正言辞的说道:“羽兄,我在你灵前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踏平胡地!”
(远在千里的胡人:什么玩意儿,这锅我们可不背,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