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之月,牢房人满为患。
倒也不止是些外来人作乱生事,仲春之月气氛本就浮躁,为了伴侣打架闹事的不少,还有些平日里的摩擦也借机闹了出来,这些小打小闹的一般都是在满满当当的牢房外头用石灰画个圈,勒令在里头待几天。
这种画地为牢当然不可能靠犯人自觉,不仅边上有守卫森严的兵士,本地人要记录户籍,外来人要扣留路引公文,保证谁也没法跑。
领头客商名叫蓝青色,对,就这个怪异的名字让她在生意场上格外吃得开,和她做过一次生意就很难忘记她。总会有些人给自己取名字时脑子一抽,取出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蓝青色为此很自得,生意人多多少少沾点迷信,她感觉这个名字很旺她。
蓝青色席地而坐,比划了一下别人的圈,总觉得自己的圈画小了,这横躺下来脚就得露在外面,她疑心是兵士格外针对她,但观察了许久,发现随着送来的犯人越来越多,圈也越来越小,最后甚至只有站的地儿了。
犯人多起来,大家就没那么害怕了,交谈声此起彼伏,这一点兵士是不禁止的。众人的说话声嗡嗡的,蓝青色身边不远处有客商抱怨道:“早知就像雪姐那样待在客栈了,人家这会儿恐怕舒舒服服洗了澡,躺在床上听咱们笑话。”
蓝青色换了个坐姿,两只手踹在袖子里,头埋在两臂间,闻言微微别过脑袋,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东凤也太较真了……妈耶!”
她忽然惊叫一声,向后坐倒在地,和她一批的客商都被吓了一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个个脸色惊恐地看着从牢房里拖出几具残肢的兵士。
兵士们的脸色也算不得好看,尤其有个没能扛上躯干,只能欲哭无泪提着一颗人头出来的。这人不敢碰别的地方,只能像提桶一样提着头发拎着,所以这一路都在歪七扭八滴血,所到之处犯人们纷纷尽力避让,蓝青色更是吓得只能贴在圈牢最边沿,但还是被洒了几滴血在脚边。
这会儿后半夜了,但好多人被抓来也没心思睡觉,被惊吓了这一通更是怕得要死,偏偏圈牢分隔,让众人没法抱团,于是等兵士走后,再次响起低低的嗡嗡声,大家凑在一块儿说说话,也能壮胆气。
蓝青色边上有个人小声地道:“那人头我刚才瞧了眼,仿佛很眼熟的。”
再远处有人高声道:“能不眼熟,不就是蔡六婆吗?一个门路很广的人伢,经常在外头收些小郎君小丫头什么的,漂亮的养几年卖给大户人家,次点的转给花街楼子里,跑了有些天了,昨天听说在城外被人抓到了。”
这么一说蓝青色想起来了,她去年来东凤皇都时也见过这蔡六婆,她当时是想买个宅子,再买些奴仆用着的,但宅子没买成,卖家要价太高了而且不还价,她又没看中别的宅子,最后人也没买。
她惊惧地看向左右,“这、人伢子也不让干了吗?”
有东凤本地人摇头,好心地道:“据说以前买了人,没有打骂虐待的就不算数,卖身契要改成雇工合同,
但要是那种使劲作践人的,下场就惨了,这跟咱们小老百姓的没啥关系,有那做豆腐的人家买了小娘回去干活,让那小娘跑去举报了,但是最后也就是罚了些钱作为雇工补偿。”
有客商点头,“就是苦点累点多干点活没事,刻意虐待的要事后追究,不过,除了那些……平头百姓谁没事去虐待人啊?”
她没说完的“那些”,指的是世家大族,这些高门里的腌臜事多得很,她甚至不敢说全乎了。
但很快有谈兴不错的插话进来:“也不是没有,有那小地主苛待长工的,每天一碗粥,抽着鞭子让干活到深夜的,地主也被拉去砍脑袋了,还有自家买人回来使唤,也有把人往死里磋磨的,这可不分贵贱。”
蓝青色是跑生意的,这种事听说过,但自家没做过,便只当了回吃瓜群众。犯人里有脸色不大对劲的,暗暗下定决心这次过后再也不来东凤了,管得这样严,这是想要弄出什么样的鬼地方?
人群直到凌晨才渐渐息声,蓝青色也半坐半蜷着在圈牢里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直射得她眼睛疼,伸手揉了揉眼睛,她从圈牢里坐起来,发现大部分的犯人都在睡觉,而兵士们正在换班。
昨夜抓了她们一行人的高壮女人监督完换班,大步朝着牢房里走去,就在蓝青色暗暗猜测这女人进去做什么的时候,忽然瞪大了眼睛。
一个小小矮矮的少年郎抬着下巴走在前面,那高壮女人小步小步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一张湿水的帕子,看上去似乎想给少年郎擦擦脸上的血迹,但人家理都没理她,大步朝外走。
这……难道是私放犯人?
蓝青色连忙低下脑袋,这可不是瞎看的。
大步走在前面的是朱棣,他昨日在牢里熬了一夜,那蔡六婆不过是用来杀鸡儆猴的,他爹只知道催催催,可审贪官这种事不把贪官的账本问个清清楚楚,难道直接掏心掏肺?那藏起来的钱可就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啊!
过程是血腥的,结果是美好的,但熬了一整夜朱棣也累了,暂时没那个精力去料理贪官了,只能先放放,他得回去补个觉再来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