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踉跄着后退几步,没有说话。
“若你要将此事报回宗门,我不阻拦。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废掉我的经脉?”
“我不会。”
白起摇头,艰难地开口否决。他的神色实在难看,仿佛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凌肖欲言又止,最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怎么了?我可没伤到你,别想赖到我头上。”
“不,不怪你,我也说不清哪里在痛。”白起缓过那股劲儿,想了想,又道:“上次,你带我编竹笼时,也和现在一样。你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吗?”
凌肖讶然,他盯着白起看了一会儿,确定对方的脸上满是真诚且纯粹的困惑,心底几乎想要放声大笑,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语气轻快嘲弄,道:“可笑,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本以为白起会羞涩或反驳,无论是哪种反应都是在宣告凌肖的胜利,他紧盯白起的神情,却没想到白起似乎认真思考起了这个回答,“爱……”这个字在他的唇齿间涌动,白起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应当不是爱,爱并不会让人感到痛。”
凌肖的表情慢慢冷下去,“你怎知不是?”
“我爱过人,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何种滋味。”白起收了剑,难得遇到一个他比凌肖更有经验的话题,他耐心解释道:“爱一个人时会感到幸福,满足……”
一幕幕画面闪过脑海,给他暗无天日的世界带来一丝光亮,白起露出一点怀念的笑意,话未说完,便被凌肖打断,“你当然知道。”
“是我糊涂了,忘了大师兄心有所属,早已定下婚约,自然是爱过人的——可惜,大喜之日却遭到长生门的袭击。”
他用视线描绘白起的模样,恨不得目光如刀光,将这张可恨的、令人作呕的脸捅穿,再将皮肉一寸寸割下来。凌肖上前一步,白起看不到他的模样,他便连冷笑都吝啬给出,阴毒的眼凝视着白起颤动的睫毛,又道:“临清宗为了大师兄的婚事广开山门,那日我也在场,本想趁热闹喝一杯喜酒,却不想喜事变丧事。那长生门的人还献上木盒当作贺礼……”
“……够了。”
白起抿了抿唇,拂袖而去,闭眼走向内屋,纵然于他而言睁眼闭眼毫无区别,但是闭上眼似乎便可以摆脱那日的惨状重现于脑海之中。凌肖却不依不饶,喊道:“这便够了?那日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谁人不知木盒里装着的是武林盟主的头颅!”
待到白起的身影消失在内堂,凌肖才松开紧握的拳头。他整理好服饰,面上已经恢复成平静冷淡的神情,快步走进后山,吹响哨声。片刻,树影晃动,几乎与灌木丛融为一体的人影悄然出现,对着凌肖恭敬地行礼。
“总舵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尽在掌握中。”来人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消息,顿了顿,又道:“那位大人……似是有些不满您的举动,希望您能早日归巢。”
凌肖轻哼一声,并未理会属下的顾虑,只吩咐道:“过几日我会下山一趟,你盯着点儿白起,但也别靠太近,尽量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省得我还要找借口哄骗他。”
“是。”
挥了挥手示意属下离开,凌肖刚迈开步伐却又停下,唐突问道:“十三,你可有喜欢的人?”
唤作十三的暗卫一愣,答道:“在进入门派前有过。”
“爱一个人……算了。”
暗杀投毒无所不能的十三感到一阵心惊胆战,有种面对上级考核却力所不能及的慌张。好在凌肖并未为难属下,再度迈步离开,十三纠结了片刻,最终决定瞒下这件琐事不必上报。被少主问及情爱,就算说与他人听,想必也无人相信。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后来她仍会悔恨自己在当时做出的决定。
【tbc】
凌肖与白起赌气两天,又没了人影。先前下山时他总会告知白起一声,这次却走得悄无声息,白起忧心事出有因,又忧心凌肖是否在后山受了伤,才迟迟未归。他在前堂等了一天,看不到日出西斜,却能感受到暖阳消散,本就安静的寺庙更加寂静,白起拄着一根竹竿迈出寺庙,沿着一层层石阶朝山下走去。
昨夜下了场雨,山路难走,对于一个瞎子而言更是难上加难,白起摔了几次,衣服上沾了泥水,逐渐摸清走石阶的技巧,但他行动实在不便,费了许多功夫才行至一处歇脚处,离山脚依然远得很。晚风拂过,树影婆娑,白起在叶片晃动的声响中察觉到人的脚步,很轻,迈步的习惯是一个半呼吸,绝非凌肖。他停下,那脚步也跟着停下,又一阵晚风吹来,白起静静等待风向移动,在气流变化的一瞬间找准方位,出剑。
冰冷的剑光斩断月色,气势如虹,灌木丛被拦腰截断,疾风吹进树林,惊起阵阵飞鸟。这一招式只作警示,白起握紧剑柄,冷声道:“出来。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
丛林里静悄悄的,半晌,传来一道惊疑不定的女声:“这位…这位大侠,我并非有意跟踪,白日里我上山采药,一时迷了路,刚刚才绕出林子,这便遇上你。”
竟是个年轻女子。白起愣了愣,将清风剑收回剑鞘,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温声道:“莫慌。你是山下药铺的人么?沿着这条路便能回去,若是害怕,我可以护送你下山。”
“不必了,谢谢你,走到这里我便认识路了。”
十三心中焦急,仍要装作好奇般问道:“你的眼睛……抱歉,天色这样晚,你也要下山么?”
白起一时语塞,他想了想,道:“我在找人。”
话音刚落,他陡然向着另一处转头望去,急促的步伐踏在石阶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他熟悉的声音:“白起?”
紧接着,那声音一顿,凌肖似乎在不远处停下了步伐,既而慢慢地走来:“出什么事了?”
白起慢慢松开手中的剑柄,却没有询问凌肖的行踪,只回答他的提问,道:“这位姑娘在山上迷了路,正要回去。山路湿滑,天色已晚,凌肖,你送她下山吧。”
目不视物,自然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堪称狼狈。凌肖盯着白起看了一会儿,伸手抹去溅到他额角的泥灰,低声道:“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
白起心中一震,耳边似是响起了孩童清脆的笑声。莫名的痛楚从身体里传来,他咽下多余的念想,轻轻将头撇过,避开凌肖的触碰,又重复了一遍:“凌肖,你送她下山吧。”
说着,他拄着竹竿转过身去,一阶阶朝着山上迈步。
凌肖回来时带着许多药包,说是下山见了个精通医术的旧相识,为白起寻来这些治眼睛的药。捣药时他又嘲讽起临清宗,白起的眼不过是后天害病,偌大一个正道宗门竟然对此无计可施,未免太过荒谬。说着说着,他听到白起询问的声音:“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捣药的动作一顿,凌肖本能想要装傻糊弄过去,但白起的表情极为平静,火光映在那双无神的眼里,他感到一种谎言被戳穿的恼火,当场便想摔了药罐走人,忍了又忍,只恨恨地瞪了白起一眼,紧紧闭上嘴。又过了一会儿,才闷声开口,道:“她说她叫十三。”
白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对凌肖有意隐瞒的行为和满是漏洞的谎言表现出十足的宽容。见他这副模样,凌肖反倒不乐意了,用力将药罐放到桌上,一声震响,然后哗地站起,听声音似是气极了:“白起,你好没良心!我为你辛苦受累,你却这样欺负我!”
他看着白起睁大了眼,好像真的在自省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心中恨意更甚,咄咄逼人地叱道:“你是不是不信我?你是不是当我在骗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我,我——”
无可狡辩,这些都是事实,可他从不与白起讲事实,只与白起讲情绪。凌肖冷冷一笑,道:“好啊,我就是骗你,我就是无理取闹,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你愿意这样想,便这样吧……”
“我信!”
白起拉住他的衣服,用手背试探着位置,去抓凌肖的手,“我当然相信你。”
他略显无奈地笑了,叹道:“又闹脾气,你说的话,我何曾怀疑过?”
面前的人静了一瞬,突然反手扣住白起。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靠近,身体的某处隐约传来疼痛,热气喷洒在面颊上,白起茫然地抬起下颌,迎上了一个吻。唇印相贴,触感柔软,白起悚然一惊,下意识往后仰,却被摁住脑后,凌肖见状咬了咬白起的下唇,然后轻轻吸吮,有点痛,也有点痒。这个吻逐渐深入,舌头纠缠在一起,凌肖转而抬手,拥抱的同时双手穿过腋下去捂白起的耳朵,感官又一次被屏蔽,耳边是无声的世界,眼前是无光的黑暗,白起绷紧神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搭上凌肖的肩膀。唇齿缠绵,搅动的水声似是在脑内响起,余音不绝。
一吻终了,白起喘息急促,在凌肖松手后软着腿跌坐在地上。凌肖蹲下来又亲了亲他的唇珠,喃喃道:“白起,你不承认吗?你一定爱我。”
这并非毫无根据的揣测,相反,凌肖有理有据,首当其冲的证供便是,白起因为他而变得不像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