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后晌突然下起了雨,几声闷雷过后,直直的雨道紧锣密鼓坠下,不多时成了密密斜织的网。
阿蔷望着天空发愁,小姐去书馆交束脩还没回来,正好赶上这场雨!
抬眼一瞧,恰好看到拿着伞要出门凤凰儿,不禁莞尔:“大人是去接小姐吗?”
虽然凤凰儿早是平民身份,可她还是习惯性地叫他“大人”,温鸾暗中提醒了几次,奈何这丫头总也改不了口。
凤凰儿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别扭,时间长了,倒也无所谓了,因笑着点点头,“店里就多麻烦你了。”
阿蔷笑道:“书馆离南运河很近,小姐每次回来,都喜欢沿着河堤柳荫散步,你去那里找她,一找一个准。”
凤凰儿说了声“好”,撑着伞,慢慢消失在雨幕中。
只拿一把伞,大人的小心思还是和以前一样多啊。阿蔷抿嘴一笑,轻轻关上了窗子。
因雨来得突然,桥边的茶楼坐满了人,还有些不舍得花三五铜板买茶喝的行人,挤在屋檐下头避雨,不时发两句牢骚,埋怨这场雨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温鸾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一个攒盒,里面是果仁儿、松子、脆枣等干炒干果。她剥着松子,却不吃,只把松子瓤儿放在小碟子里。
清风卷着细雨拂过脸庞,空气里也带着清新湿润的青草香,温鸾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五脏六腑都是凉沁沁的,浑身下上轻松而舒坦。
睁开眼瞧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空似乎比刚才亮了点。
要停了?她探头向外瞧去,不期然的,看到河对岸走来一个人。
他撑着一把伞,高高的个子,腰背挺得很直,并不让人觉得刻意做作,行走间自有种无形的威压,引得人在察觉前就本能地向旁躲闪,又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似是感到有人在看他,他抬头张望过来。
温鸾心头突的一跳,急急忙忙躲到窗后,摸摸发烫的脸,怔楞之下又暗暗发笑,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见到心动的人就脸红。
危险又美丽,这个男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左右她的情绪。
自嘲同时,还是悄悄探出半边脸,远远看着那个男人。
他登上拱桥,前面是一辆拉石料的平板车,几乎把狭窄的桥面占满了。
拉车的力巴裸着膀子,深深弯着腰,连接他与板车的绳子绷得紧紧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断裂。
凤凰儿伸出手抵在车后,
力巴沉重的双腿立刻变得轻快,到了桥顶,他扭头回望,大声说着道谢的话,可车后哪里还有人?
凤凰儿早施施然地从他旁边过去了,温鸾嘴角向上翘起,不错眼盯着他。
雨雾中,他踩着木屐小心绕开地上的积水,以免溅湿脚上的鞋子——那可是她亲手做的!
他在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面前停了下来,篮子里,是
几支带着尚未完全绽放的早樱。略停少许,小姑娘接过钱,连篮子带花一起递给他。
然后,他重重打了个喷嚏。
温鸾没忍住,轻声地笑起来,随之心里泛上酸酸甜甜的滋味,这个人离花木近了就打喷嚏,偏偏还给她种下一片京城最大的樱花树。
便是忘了过去,也没忘记她喜欢樱花这件事。
他四处张望着,应是在找她,可温鸾不想出声示意,只倚着窗子含笑看着他。
曾几何许,高晟也这样默默看着她吧,那时他的心情如何,是不是和她一样,时不时因对方的小动作微笑?
微笑过后,是怅然若失,还是落寞孤寂?
心口隐隐传来细细的、尖利的疼痛,好像有针尖在扎她的心。
温鸾不敢继续深想,刚要挥手唤他,却听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巷那头响起,不知哪家的纨绔雨天策马取乐,偏往积水深的地方跑,路上的行人躲避不及,被飞起的泥水溅了满身。
自是激起人们一阵怨怼,纨绔和随从们却毫不理会,仍是放肆大笑,甚至调转马头,还想重新跑一趟。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泥水从伞面滚落,伞慢慢升起来,伞后露出凤凰儿毫无表情的脸。
青色的鞋面上,多了一滴泥浆。
凤凰儿看着放声大笑的纨绔子,眸色一点点暗沉,逐渐变得黑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