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行的话说得辩无可辩,驳无可驳,高晟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
暮色苍茫,最后一丝阳光留恋地抚摸着天边的云彩,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暗夜的寒冷已经袭上心头。
他看见温鸾转身离去,就要消失在那片模糊的薄暗处。
“温鸾!”他喊了声。
她住了脚,回头一言不发看着他,像是在问他什么事。
“我……”高晟张张口,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就这样让她走,“唔,是阿蔷。”
温鸾的眼睛登时有了光彩。
可高晟今早一回京就马不停蹄进宫面圣,直到现在才从宫里出来,还没腾出手来去查阿蔷的具体下落。
就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了,“阿蔷在宋家京郊的庄子,紧挨着康王的皇庄,还不清楚康王府是否与此有关,等我找个合适的理由,连着两处地方都搜查一遍。”
这些话早在阳高县就说过了,温鸾秀眉微蹙,暗暗吃惊为何又要说一遍,他极少重复说过的话,要么是很生气,要么是警示她不要起别的心思。
譬如他再三强调的那句,“游戏,还没结束。”
想到他方才看谢天行的眼神,温鸾的心登时揪得紧紧的,真恨不能立刻让谢天行逃得远远的,可她又实在不知如何与他解释。
温鸾强压着惊疑不定的心情,语气稍稍放缓,“如此便辛苦你了。”
半个月来,这是她
头一回好声好气与他说话,高晟嘴角止不住地上翘,“举手之劳,谈不上辛苦。搜查宋家庄子不难,就怕他们把人藏到皇庄,搜查皇庄必须要请旨,这就难办了。”
又是“举手之劳”,又是“难办”的,他一心想着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丝毫没注意自己的话前后矛盾。
温鸾怔楞了下,更加起疑,也不知如何接话,于是场面又一次冷了。
谢天行挑眉看着他二人。
好久没和温鸾这样平和的说话,高晟实在是舍不得就此结束,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随口道:“你今天心情不错,有什么好事发生?”
说完,他还淡淡笑了下。
温鸾一口气又提了起来,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样子,心里已是乱成了一团麻。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有义兄在身边哄她开心!他又不是没看见,为何特意发问?这个人阴晴不定,若是迁怒义兄如何是好?她再也不想把亲人卷进这潭浑水了,不止是义兄,连同阿蔷也要远远送走。
“还好。”她敷衍一笑,答非所问。
高晟找不到可以继续的话题。
几人默然站了片刻,见他无话,温鸾转身离去,谢天行也跟在后面走了。
“大人,”小安福低声问道,“我总觉得这位谢舅爷怪怪的,要不要查一下?”
的确,谢天行出现的时机太巧,人也泥鳅一般滑不溜丢,是要找个机会探个虚实。高晟重重吐出口气,只觉得脑袋的眩晕感
又重了几分。“查,悄悄的。”
小安福应了声退下了,高晟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深沉的夜色悄无声息坠入庭院,他才拖着发麻的腿回书房歇息。
屋里燃着一支细细的红烛,窗子缝隙透出丝丝夜风,烛焰跳动,忽明忽暗。
烛光下,高晟半躺在大迎枕上,微阖双眼,手指一点点摩挲着那个鱼戏莲花的荷包。
朦朦胧胧中,烛火有了重影,越变越大,越来越烈,最后竟成了铺天盖地的大火,烤得他浑身发烫。
“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温鸾蓦地从火中冲出来,崩溃大哭着,刀锋毫不留情落到他的身上。
高晟腾地坐起。
手脚在剧烈地颤抖,心脏疼得厉害,好像有人活活撕开他的胸膛,硬生生把他的心挖走一样。
呼吸非常困难,他不得不大口的吸气,然而丝毫缓解不了心口的剧痛,张张嘴,他想叫安福,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发麻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高晟呼呼喘着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清明。
梦,又是梦,却也不是梦。
高晟苦笑一声,温鸾一定很想替姐姐一家报仇,如今有个功夫犹在他之上的义兄在旁,动起手来应该很容易。
不过看谢天行嬉皮笑脸的模样,应是还不知道温燕夫妇已死。温鸾不会骗人,如果已经告诉了谢天行,那她的反应瞒不过他的眼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又能瞒多久?日后
谢天行得知,会不会也找他报仇?
顿时脑子乱糟糟的,不由又想起今日面见建昌帝的场景。
皇上拿着钱县令的奏章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有任何隐瞒,把如何误杀郑明温燕的前因后果备细禀明皇上。
建昌帝吃惊不小,思绪良久,居然说他才是这场惨剧的起因,“当时要不是朕执意即刻登基,也不会让你背上那么多条人命。”
听皇上这么说,他更是惊愕不已,然而皇上一摆手,不让他插话,“你是看着朕的意思行事,你有错,朕也跑不了。和冯家一样蒙受冤屈的人必然不少,还有董仲文,他反对朕登基,朕的确讨厌他,可他也称得上清官,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朕要发罪己诏。”
“皇上!不可!”
大周朝还没有一个皇帝发罪己诏的,无论他们犯过错没有,皇帝是天子,是至高无上的化身,是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