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吃惊不小,“她不是没成亲吗?”
“说是闹别扭离家出走,先不说其中的古怪,你知道那人是谁?”温燕眼圈发红,隐隐冒出泪花,“高晟,锦衣卫指挥使高晟!”
仿佛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下,郑明的脸顿时变得又青又黄,半晌,才迟钝地说:“你确定?”
温燕低低抽泣着,“这还能有假?谁敢冒充他的名头?小鸾也没有否认
,我想应该就是他了,老天啊,他怎的做了咱们的妹夫!”
郑明一口接一口的吸气,原地转了几圈,双手握紧,再松开,再握紧,一会儿咬牙切齿,嘴里低低念叨着什么,一会儿又茫然四顾,那模样就像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案板旁的菜刀上。
一直紧密盯着他的温燕大惊失色,慌忙死死按住那把刀,“我知道你恨不能杀了他,就是怕你控制不住,才把你拽过来。明哥,我们惹不起他,更杀不了他,更别说他是小鸾的丈夫!”
“可是,可是……”郑明充血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温燕斩钉截铁道:“没有可是,慢说你杀不了他,就算你杀得了他,小鸾怎么办?她能不恨你?诛杀朝廷命官,是要全家抄斩的,我是不怕,松儿呢?他才六岁!”
郑明痛苦地抱着头蹲下去,“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温燕一下一下抚着丈夫的后背,满是心疼和无奈,“明哥,这仇……你就先忍下吧。”
郑明使劲搓了搓脸,“我明白,我明白,可是高晟阴狠狡诈,绝非良配。是他抓的定国公,也是他定的宋南一的罪,我总觉得小鸾退婚和他有关系。”
温燕出嫁早,在家的时候也不大关心学堂的事,并不知晓高晟还做过自己父亲的学生,沉吟道:“等我问问小鸾,你洗把脸,一会儿见着他千万别露出端倪,省得他疑心再连累了小鸾
。”
郑明点点头,收拾一番后,压着满腔的怨愤进了屋子。
他掩饰得很好,对高晟是既艳羡亲近,又带着畏惧讨好,还有点文人的清高自傲,恰如其分表现出一个身份地位不如妹夫,又扭扭捏捏拉不下脸的姐夫模样。
温鸾坐在高晟旁边,提着酒壶给他斟酒,高晟的目光数次扫过她,可她一直微微垂着脑袋,极少与高晟有眼神交流。
高晟与她说话,她马上就给出反应,全是顺着高晟的话说,一副温顺的小媳妇模样。
温燕是过来人,很快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妹妹,好像很怕妹夫似的……
酒过三巡,彼此都有了几分醉意,高晟看似漫不经心问道:“姐夫原来姓冯,为何要改姓郑?”
郑明唉声叹道:“别提了,也不知道触了谁的霉头,家父被按上个无中生有的贪墨罪,紧跟着几场天灾人祸,冯家败了个干干净净。我担心有人寻仇,只能隐姓埋名躲在这个穷乡僻壤。”
高晟想了想,“姐夫不嫌弃的话,愿不愿意去京中任职?”
温鸾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抢先说道:“姐夫在这里干得好好的,去京城做什么?冯家伯伯到底背着罪名,肯定有人拿此说事,没的反招弹劾。”
“有我在,怕什么?”高晟满不在乎一笑,“贪墨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姐夫也说了,无中生有的贪墨,说明案子证据并非确凿无疑,既如此,可操作的余地
就大了,就是给冯家翻案也不是不可能的。”
郑明心中愤恨不已,脸上却是笑容可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妹夫一句话,就能决定是黑是白,哎呀呀,能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妹夫,我真是撞了大运喽。”
此话入耳,高晟微微皱了下眉头,但看郑明满脸满眼都是笑意,又觉自己多心了。
这顿酒,一直喝到近子时才散。
温鸾侧身躺着,身后一沉,高晟从后凑上来,凉水的寒气混着清新的皂角香,袭得她一激灵。
快四个月不见了,她知道他想要,可惜不能叫他如意,“我小日子来了。”她淡淡说,头也没回。
高晟上下游走的手果然顿住,但下一刻,他的手就抚上了她的唇。
“没关系。”黑暗中,传来他轻轻的嗤笑,“还记得你为见宋南一一面,求我通融的那次么?那本画册子,我教过你怎么做。”
温鸾没有反抗,翻身下炕把门仔细关好,“你不要出声,我不想吵醒姐姐他们。”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过后,温鸾伏在他身前,低下了头。
没有点灯,只有外头的雪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高晟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手下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她的体温,她细腻如脂的肌肤,清清楚楚传到他的掌心。
是活生生的她,不是梦中虚无的她。
高晟终于放心了,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连日来不安似的挺了挺身子,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仔细感受着她。
已是后半夜,雪停了,月牙悬在深蓝的夜空中,将纱幔般的清辉撒向这清冷的人间。
郑明披上大衣裳,小心来到厢房,从柜子底下拿出两卷卷轴,徐徐展开在油灯的微光下。
“父亲、老师……”他跪在地上,重重叩头,“儿子无能、弟子无能,仇人就在眼前,我却只能卑躬屈膝……愧对你们啊!”
纸上画满了条形方框,恩师董仲文之灵、师母董张氏之灵、先考冯……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个,竟是两卷画在纸上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