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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舍内青州(第2页)

朝上安静了片刻,才闻皇帝笑道:“太子的话,顾尚书可听清楚了?”顾思林顿首答道:“殿下责备,臣不敢强辩。只是臣所陈之情,也请殿下体察。”

定权方欲再言,皇帝微微咳了咳,沉吟打断道:“太子说的是正大道理,尚书的苦衷朕也不能不察。朕看不然这样,顾尚书也不必过于急切,待先安心将病养好,再谈此事不迟。长州那边,就暂且委派个人,协助看管几天,等尚书身体大安了,再作商议。这么折中,尚书如果再推辞,就实在是让朕为难了。”

顾思林伏跪在地,似乎微一颤抖,半晌才叩首,喑哑了声音道:“陛下体恤入微,臣谢恩

。”定权此时方知皇帝问话的本意,虽不回首,却也似可看见齐王面上的冷笑。默默闭上了眼睛,便觉天旋地转。定下神来再看时,顾思林已经低头坐回了原位,一手按着膝盖,手上青筋暴叠,虎口和指节皆是承弓磨出的重茧;再望向高高上坐的皇帝,只可见一身朱色朝服,难辨他脸上神情,胸臆间一阵发胀,只想作呕。

皇帝的话说得情理兼备,无可指摘,众臣皆无言可辩,都默默站回了原位,一时也无人再说话。皇帝笑道:“今日之事,大致于此。列位臣工可还有他事上奏?”等待片刻,方想吩咐散朝,吏部尚书张陆正忽然出班,低头道:“臣还有一事。”他于此时露面,皇帝微感诧异,问道:“什么?”张陆正慢慢从袖中抽出了一份奏章,高举过头道:“臣请复查去岁李柏舟逆谋一案。”话音未落,满朝哗然。陈谨走下接了奏章,交至皇帝手中。皇帝并不立即启封,先默默看了顾思林和太子一眼,见二人皆面色煞白,才缓缓发问道:“李柏舟的案子是三司会审的,早已经了结案的,现在还拿出来说什么?”张陆正道:“臣参劾皇太子殿下擅权预政,扰乱司法,李氏一案另有隐情。”众臣今日本拟只来看顾思林的热闹,不想突然又冒出了这样一件撼天动地的大事来,所得过于所望,都惊得目瞪口呆。张陆正与太子亲

厚,是朝野遍知的事情,此刻在这个要命的当口,突然翻出这桩要命的前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众人无论隶属何党何派,却一致只能朝着那唯一的缘故上演义了。皆抬头看看皇帝,再低头看看太子,只见他面色已经一白如纸,看得出虽拼死克制,手中捧着的笏板,不知是惧是气,却仍在不住抖动。

皇帝揭开奏呈,默默看了片刻,道:“你思想清楚了再说话,污蔑储君,是谋大逆。”张陆正微愣片刻,情知话已出口,便再无回头路,索性高声道:“臣清楚。”皇帝道:“你说太子干预了司法,可有证据?”张陆正答道:“是。”说罢又从笏板下抽出了一张素笺,由陈谨送交皇帝手中。皇帝只扫了一眼,脸色也变了,随手将那张纸攥成一团,掷到阶下,道:“太子自己看罢。”

定权默默上前将纸团拾起,慢慢展开,果然是自己在会审前给张陆正写过的一张便笺,“依此名目,后日一过,必使江帆远去,百舟皆沉。汝可密密告知各部诸人等。此事务密,不可出错。切切。阅后付炬”。虽然不曾用印,但那一笔凿金屈铁的金错刀,一望便是自己的,白纸黑字,如何抵赖?心中最先想起的,竟然是卢世瑜曾经教过的几句典故:“狱中无系囚,舍内无青州。假令家道恶,腹中不怀仇。”一时恶心,便将纸仍然抛在了地下。

心中

既分辨不出到底是惊怕、悲凉、绝望、嫌恶还是愤恨,诸此种种,交杂在一处,反倒平静下来了,默念了一句道:“不过如此。”向顾思林望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行至殿前,拔下簪管,将头上所戴远游冠放在地面,直立道:“陛下之前有旨,要治臣之罪。臣居西苑,已忐忑待罪旬余。陛下仁慈,今日若还是不忍当廷下旨,便容臣回去稍事准备。”言罢转身便向外走。皇帝不由断喝了一声:“萧定权!”

定权迟疑停步,却并未回首。皇帝一时也不知当说些什么,望向他的目光中竟有了几分怜悯,忽然想他极小的时候,守在王府门口,看见进来的不是顾思林而是自己时,便会转身跑开,那时他的背影和此时仍然并无二致。权衡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定权想笑,却终究没能笑出来,平静道:“臣无话可说。”亦不再理会于一旁低头颤抖的张陆正,快步走出殿门。

皇帝将章疏狠狠甩到案上,道:“退朝!”众臣早已看呆,听有司喊了两遍才如梦初醒。顾思林亦想随众行礼,甫一起身,便觉膝头酸软,一趔趄跪坐在了地上。皇帝叹气吩咐陈谨道:“叫将军留下,朕还有话要跟他说。”

定权一脚深,一脚浅,虽行坚壁御道,却如踏烂泥潭中,胸臆间烦闷难当,走到嘉隅门外,终是忍不住倚门呕吐起来。

早上没有吃什么东西,此刻吐出的皆是胆汁。吐完随手擦了一把眼睛,眼前才慢慢清楚了起来。回望身后,百官都已离殿,积聚在门内不敢再前行。亦无心去察看二王在否,强撑了全身的气力,拂袖离去。

直至登上轺车,才觉浑身酸软,既坐不稳,索性便倚靠在车厢一角。又嫌玉带碍事,三两把扯了下来,掷到一旁。昨晚被唤入宫,虽说是为了今日朝会便宜,心中便已觉怪异,直到此时方全然明了。皇帝先以谣歌之事引自己入彀,再命大理寺查出通敌弊情,逼迫顾思林不得不上表请辞,待辞表一上,顺水推舟应允时,自己已经没有了反驳的余地。紧接着翻出旧案,便是向天下摆明了要废储。臣工只知明哲保身,连张陆正都望风变节,遑论他人?顾思林身处京中,就算事先有安排,到底距离长州千里,就趁着朝局不明、犹疑观望的时候,新任主将便可一步步将顾氏旧部全部替换掉了。

定权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只愿这车一生一世都不要停止,一生一世都靠在这里,就不用再去面对那些人、那些事,也不用再去面对顾思林——还有什么脸再去见他?“舅舅放心,此事我已办得妥妥帖帖了。”“舅舅,此事无论如何,我俱会一力担待。”一念及此,他突然冷笑出声。

前路终有尽途。周循见定权神色难看,扶他下车后忙又追

问道:“殿下怎么不戴帽子?带子又哪里去了?殿下,出什么事了?”定权口气难得温和,只笑笑道:“你别问了。”径自回到正寝,方进宫门,见夕香手托铜盘,其中是盥洗的残水,看见自己连忙行礼,心念一动,皱眉问道:“顾娘子才起吗?”夕香行礼道:“是。顾娘子昨晚一夜没睡好,今日起得晏了。”定权点头道:“你叫她先不必梳妆,我就过去。”夕香方觉奇怪,他却已经先行离去。

阿宝果然只梳了头,粉黛未施,见定权捧了一只狭窄漆盒走近,便要起身行礼。定权笑道:“你就坐着罢。”他眉宇间颇显倦怠,一身却十分清爽。阿宝低声问道:“殿下这是散了朝了?”定权点头道:“散了,过来瞧瞧你。”含笑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还是这样素净些好看。”他今日的样子奇怪至极,阿宝也不欲多问,展颐微微笑道:“这是什么?”定权将手中漆匣放在她的妆台上,道:“一会告诉你。”伸手拈了她妆台上的眉墨,道:“你的眉毛太淡了些,我来替你画画罢。”阿宝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定权笑拈起眉墨,和水轻轻研磨,至浓淡相宜,弯腰托起她下颔道:“头再抬起来些。”一面拉起袖管,用画眉笔蘸了眉墨,一笔一笔,细细帮她描画了半日。阿宝只觉他的动作轻柔,仿佛捧在手里的并不是自己的脸

庞,而是一只娇脆易碎的瓷器。虽然闭目看不见他此时的样子,却可以清楚地听见他低低的喘息声,温湿的鼻息游移着,轻轻吹到脸上,微微发痒,仿佛拂面的是春日的飘絮飞花。

她忽觉鼻翼微酸,却不愿纠察原委。古人说:彩云易散琉璃脆。大多太美好的事物都是如此罢,闭上眼睛的时候它们还美满无缺,再睁开便已流散成风,碎裂成沙,绝不会因为人心的一句“再多留片刻”而稍作驻足。彩云如此,琉璃如此,飘絮飞花也是如此。

定权终于释手,端详了半日,方搁笔道:“你瞧瞧罢。”阿宝怔忡睁开眼睛,怅怅向镜中望去,不由呆住了。蹙眉怒视定权,见他抱歉地笑笑,道:“我没有画过,今天是头一遭,你就多多担待罢。”阿宝哭笑不得道:“殿下没有画过,就来拿我来练手吗?”定权笑道:“你的脸皮可不如玉版笺称手——我只是看书上说,闺房之乐无甚于画眉者,便想试试。阿宝,你的夫婿替你画眉毛,你不喜欢吗?”

她低头不语,不置可否。定权叹了口气,伸手欲取漆盒,忽见敞开的妆匣中搁置着一枝已经干枯的栀子花。散落于四周的簪环,果然如她所言,皆是翠玉。一瞬间心如刀割,痛不可遏,以致揭开盒盖的手指皆在微微发抖。慢慢地取出盒内金钗,钗头一只小小仙鹤,仰首向天,展翅欲翔,一羽一

爪,皆铸造得丝丝现相,精巧绝伦。与寻常花钗不同,两股钗尾打磨得十分尖利。

阿宝半晌才探出手,以指腹轻轻试了试钗尾,问道:“这是金?”定权道:“是铜,只是镏了一层金,比金要硬得多。”将那鹤钗为她簪在发髻上,偏首看了看,似不经意笑道:“那夜说的话,不是戏言。今天早朝,陛下已经剥夺将军兵柄。”阿宝双肩一震,抬头望向他。他却已变回了素日神情,难辨半分悲喜,道:“还记得你说过的本分吗?若不是诳言,还请谨守罢。”

他抽身离去,阿宝回首望着镜中一高一低两道蛾眉,眉墨的冰麝香气,犹缠绕在铜镜前,未曾散去,一颗心却已经慢慢坠了下去,先越过火宅,再穿过三涂,直至堕无可堕处,就是佛法所谓的阿鼻地狱。脚下是千载不融的玄冰,万世不灭的烈火;头顶有柳絮,有飞花;中间一颗人心不肯死,兀自突突跃动。原来泥犁就是这个模样。

定权回到阁中,呆坐了半日,方嘱咐周循道:“这次我怕是劫数难逃了。不出今日,圣旨必然会到。届时这西苑会是什么样子,谁也难说。她实在是太聪明,心思也藏得太深了,至今许多事情,我都没有看透。我不在这里了,谁知还会闹出些什么事来。你看着她,若是一旬内我不回来,她也不肯自裁,你就……趁她睡着的时候罢,不要吓到

了她。”周循愣了半晌,方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低低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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