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朗顿了两秒,断然推开宫门,大步朝内殿走去。
先前陪他送膳的少年郎犹豫了下,紧随燕朗入内。
燕朗挑开珠帘,触目所及乃是一地狼藉,寝殿内放得较低,且不重的摆件陈设此刻多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像是被人怒极了掀翻的。
满地碎瓷琼屑,长明烛火下,一室华光。
燕朗动作一顿。
碎玉琼珠的粲然宝光间,跪坐着一秀直的身影,脊背挺得极直,却分毫不见紧绷刻意,黑发散落,与雪白寝衣的袍角一道皆垂铺在地。
燕朗见皇帝的次数不多,他见到的赵珩不是中毒昏着,就是毫无坐相地躺靠在床上,乍然看皇帝坐得如此端正,燕朗险以为自己眼花了。
黑白二色交织,恍是玉器明珠间生出的精魄。
“咔。”
随他进来的少年人踩到一片碎瓷,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燕朗猛地回神。
他踢开一白鹤青玉镇纸,唤道:“陛下?”
在京中时,燕朗也押解过不少天潢贵胄,刚被关押时,他们多惊怒交织,反应和皇帝别无二致。
赵珩道:“卿是?”
他听得出这人的声音,但不知此人是谁。
燕朗道:“臣燕朗,是靖平军的主事,奉命来保护陛下。”
赵珩一笑,“哦,原来是燕卿,卿身边那位呢?”
燕朗瞥了眼少年,少年如初梦醒似的,立时道:“我……臣名燕靖思。”
赵珩听燕靖思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不是风霜磨砺过的哑,而是少年人变嗓时特有的声音,随口赞道:“小燕卿年岁不大,果真年少有为。”
燕靖思原本就莫名热着的脸噌地红透了。
少年人面皮白皙,说不清的烫一下从耳朵烧满了整张脸,红得仿佛刚从煮熟的蟹。
燕朗没眼看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大步走向赵珩,道:“陛下生怒,是臣等之过,臣等原受责罚,只是陛下双目不便,砸这些死物,臣恐怕会伤及玉体。”
砸什么?
赵珩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试图驯服自己的腿,但不慎将多宝架等物推翻在地的场面,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听燕朗说完,“燕卿,”他微微笑,“似有误解。”
燕朗已到赵珩面前,这才看见赵珩脸上非但没有一点怒气,反而很是轻松开快的模样。
更非强颜欢笑。
皇帝无需在他们面前作态。
燕朗不懂。
倘若赵珩气急败坏,暴怒异常,他反而能给理解。
可从赵珩醒来后,他似乎一直都很高兴。
一国之君沦落到这般境地,到底为何笑得出?
赵珩道:“燕卿。”
燕朗忙伏下身,有几分讪讪道:“是臣失言。”
话音未落,怀里就被塞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赵珩拍了拍手,感叹道:“唯一一个。”
燕朗低头,是,是个长颈白瓷瓶?
白瓷温凉,被赵珩方才紧贴抱着,稍染上了点暖意。
瓷瓶素净,只以一朵并蒂莲为点缀,莲心泛青,越到边缘,越趋近于素白。
这瓷瓶胎釉薄得几乎能透出光来,燕一身甲胄的武将生怕撞碎了这精巧的瓷瓶,捧得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