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和程太太一身黑白色,在几个亲友的陪同下堵在尸检室的门口和几位警员僵持不下。程先生和两个壮年男人一起向警察发难,吵嚷声传得满走廊都是,程太太挺着孕肚在女眷的陪同下默默恸哭。
楚行云一看那边的情形,远远站在一旁没有靠近,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观望着那边的动静,傅亦和杨开泰赶到人群中间开始调和矛盾。程家人的来意很简单,认领程勋的尸体,然后将他入土为安。身为父母,他们难忍失去儿子后还要让他躺在解剖台上供人开膛破肚地研究。貌似他们已经确认了儿子的死亡是自杀。程家人都是文化素质较高的,用高调门讲起道理来确实让人无法招架,让善于做和事佬唱白脸的傅亦也不知该如何辩驳。目前程勋被谋杀只是楚行云的推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案件凝成冰点,难以进行,这时候死者家属又来撤案,扬言不需要警察介入,事态更加难以推进。
在傅亦满头大汗地安抚程先生和其亲友的情绪时,楚行云一直盯着程太太看她的肚子,他注意到程太太格外珍视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一直用手护着肚子。
苏婉为了避免战火溜到了楚行云身边儿,叹了声气道:“女人啊,失子之痛,真够要命的。”
她一张娃娃脸,偏偏蹙着眉压着唇角装老成,着实有些招笑,楚行云瞄她一眼,露出一点笑,问:“她几个月了?”
苏婉:“六个多月了吧,肚子已经很大了。”
这时候傅亦被死者家属群攻得招架不住了,看向人群外围的楚行云,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楚行云点了点头,傅亦长舒一口气,对杨开泰说:“搬吧。”
苏婉远远看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傅亦,感慨道:“傅队真不像警察,他比我们系教授还儒雅斯文,真像是教书先生。”
楚行云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回神儿了小学妹,人家已经结婚了,女儿都三岁了,你来晚了。”
苏婉不是剽悍的乔师师,人家是温柔的苏州女孩儿,被他开了句玩笑,当下就很不好意思,辩解道:“我只是感叹一下好男人都名草有主了好不好,才没有想别的呢。”
楚行云笑了,指着自己的脸,皮厚如墙:“看这儿,这儿还有一个好男人呢,你怎么不肖想肖想我啊小学妹?”
小学妹很顺利地被他逗脸红了,把手一甩,扭头走了。
楚行云冲她的背影喊:“记得想我啊。”
这时候乔师师掐着点儿从办公室里出来,看了一眼被大灰狼吓走的小白兔,抱着平板朝楚行云走过去,一脸真诚道:“我肖想你,真的,我肖想你很多年了,今天晚上我给你暖床吧。”
楚行云靠在墙上一笑:“没确定位置?”
乔师师把平板奉上:“老大,你要么睡了我,要么潜了我吧。小的已经尽力了,这三封邮件的发送地址打一炮换个地方,而且打的都是野炮,小的无能,只圈到十公里范围之内。”
楚行云道:“先不管这些野炮了,跟我去趟分局。”
去分局的路上,楚行云收到傅亦发来的一条信息:程家人把尸体领走了,定在明天下葬。走进分局大门,乔师师问道:“头儿,来干吗?开会吗?”
楚行云腾腾腾蹿上台阶,说:“既然咱们现在走到了死胡同,那就换个方向。”
“什么方向?”
“调查近年来银江市所有的青少年命案,我就不信找不到新的突破口。”
乔师师:“……”
她怎么觉得,忽然有点头晕。
分局的刘队长和楚行云是故交,合作过很多回,是一起成立过专案组的交情。刘队长很支持他的工作,按照他的交代,把近五年来银江市的青少年命案全都调了出来,还专门给他们腾了一间办公室。乔师师一进门就被那整箱整箱的案卷弄晕了,扶着门框要死不活道:“老大,我说真的,我宁愿陪你睡觉。”
楚行云:“着什么急,到了晚上有你表现的时候,刘队长,把门给我们带上。”
刘队长把门给他们带上,办公室里只剩他们孤男寡女。楚行云往椅子里一坐,抬腿架在桌子上,像个逛青楼的嫖客,冲乔师师挑眉一笑:“来吧小妞儿,开始干活吧。”
楚行云选择从靠近这次案情的卷宗查起,交代乔师师:“把有疑点的自杀案全都找出来。”
如果不是这次大搜查,他还真没印象银江市的青少年罪案率是多少,通过这次大起底他才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统计结果。近年来银江市的自杀率只增不减,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所致,最多的原因则是家庭暴力和校园霸凌。最初他怀疑程勋是受到家庭暴力或者校园霸凌,但是调查表明程勋的父母待他不错,他从没有受过家暴。而他高二就辍学,在校时一直是三好学生,加上家境殷实,更没有遭受过校园霸凌。但是为什么在他高二那年的暑假,他会忽然精神失常呢?
他们在分局办公室一直待到太阳西斜,找出了十几份不那么单纯的自杀案。只是在这些案件上一直看不到突破口,楚行云不免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无用之功。
“老大。”乔师师忽然一改颓态,盯着手中一份案卷,“你们说在死者房间里找到一封遗书是吗?”
楚行云把手边一沓案卷拿起来掂了掂,不以为意:“这里面都是留了遗书的,继续找吧。”
乔师师把案卷中附带的照片给他看,神色格外凝重:“你看这封,是不是和程勋留下的那封很像?”
楚行云接过去一看,双眼像是黑沉沉的洞口亮起了两盏灯笼,沉声道:“你把程勋的遗书找出来。”
眼前这封遗书,是用淡黄色的印有暗花的纸写的,如果不是字迹不同,他几乎认为就是程勋留下的那封。况且,这封遗书的最后一句话是“谁能救救我?我不想进地狱,我不想进地狱!”
求救,又是一个求救信号。
这封遗书的主人叫作薛旻豪,死于二〇一五年八月二十三号,死因是在家中放满水的浴缸里自溺而死,警方在浴室里的洗手台上发现这封遗书,于是将他断为自杀。
八月二十三号,正是学校放暑假的时间。
楚行云把其他案卷从桌子上扫下去,将薛旻豪的案卷展开,一页页翻看,道:“把刘队长叫过来。”
刘队长急急忙忙赶到办公室配合他们的工作,听了楚行云框定的范围,仔细想了想道:“确实还有一件,是在二〇一六年,也就是去年。一个高中生从酒店房间的阳台上跳楼,现场也留下了这样的一封遗书。你要案卷?有有有,我派人给你找。”
有了明确的目标,找起来就轻松多了。不到十分钟,楚行云就拿到了详细的案情资料。现场留下的遗书果然还是一张淡黄色的印花纸,虽然这封遗书里没有明确的求救,但是和之前两封有一个相似点,字里行间充斥着悲伤和恐惧。跳楼自杀的男生叫王明远,死时才十六岁,是京师大学附属中学的高二学生。王明远和自溺而死的薛旻豪同一个学校的,和他们同校的还有死者程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