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並沒有能夠撥通視頻電話,於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軟綿綿地給安德烈留言。
「老公。」他任性地叫道,「我今天做了件好事。」
「應該算是好事吧?——可能不會獲得很好的結果,但是我覺得應該這樣做。」
「母父就是這麼教我的……」
他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發泄完自己對於親手寫的滿滿的筆記本的不舍之後就開始想到哪裡說哪裡了,對於安德烈,他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下午沒有課,法安已經吃過了午飯。飽腹感讓大腦供血變得緩慢,他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了透明的淚水,覺得有點困了。
他的單向視頻邀請依舊開著,只是沒能等到回復,終端顯示屏是一片黑色。
南白回來的時候法安已經趴在床上睡熟了,他輕手輕腳地給法安蓋上了被子,在寢室里短暫地休息了一會兒,就輕輕地帶上門出去上下午的課。
他走後,偌大的寢室里就只有恆溫器運轉的細微的聲音,伴著法安清淺的呼吸,在安靜的空氣里一起一伏。
許久,法安腕上的終端輕輕地「滴」了一聲,投影無聲地彈出,視頻接通了。
「寶寶,我……」
安德烈單手解開了軍服領扣,隨意掃到投影的畫面之後聲音戛然而止。
視頻那頭,法安伏在被子上。他連睡衣也沒有換,米白色的制服披肩把他的一張小臉襯得格外柔和。他的手臂環過身下的被子,將它像毛巾卷一樣團在一起摟在懷裡,側著臉貼上去,半邊臉因為擠壓顯出肉感,紅潤的嘴唇張略微張開了一點兒,看起來肉嘟嘟的。
透過開合的唇齒,隱約能看見裡面一點鮮紅的舌尖。法安的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著,就像一陣風拂過蝴蝶的翅膀那樣——那如了他的意的,被拉直的金色長髮鋪了滿床,仿佛一張柔和的網,將正在安眠的睡美人籠在了上將心頭。
隔著視頻,安德烈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放緩了。他凝神看了法安許久,才緩慢地笑了笑,將手抬起,懸空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小未婚妻的臉頰。
法安做了一個夢。
也許是因為最近總是想起過去的緣故,他夢見了母父剛剛離開的時候。
法安的母父是一位非常優雅的男性omega,在他身上,知性、端莊和顧家等一系列帝國倡導的美德都能從他身上尋見。
他與尼克蘭將軍門當戶對,很早就訂下了婚約,期間沒有發生什麼波折。等婚期一到,他們就組成了家庭,自然而然地相愛,生兒育女。
母父一直身體都不怎樣好,時常生病,真正重病是在法安四歲那年,再往後,法安五歲生日一過,他就去世了。
那時候的記憶不甚清晰,夢境裡也只是滿天連綿的烏雲。雨一直下,原本的房子突然變空了,空氣里的氣壓很低,蜻蜓在雨水中張不開飛翔的翅膀。
面無表情的父親,貼著他啜泣的弟弟,五歲的法安沒有哭。他安撫著小歐爾,努力和居家機器人一起將家裡的裝飾維持成母父還在的樣子。
葬禮因為父親的偏執拖了一段時間才執行,法安為自己和歐爾穿好黑色的禮服,端端正正地去目送母父離開。
天空是灰色的,石碑是灰色的,整個墓園也是灰暗而冰冷的。雨水在木棺上蜿蜒,前來弔唁的人們撐著黑色的傘,一頂頂黑傘像雲一樣籠罩在他們頭頂,攏住了最後一絲明亮的光線。
一位夫人上前獻花,低聲啜泣,然後轉身換下一個人。木棺上的白色雛菊越來越多,最後靜默的人群終於開始流動,頭頂的黑雲蠕動著遠去,棺杶被泥土掩埋。
法安小小的脊背挺直,握著小歐爾冰涼的手,另一隻手撐著傘。傘面斜斜傾著,將身側的歐爾完全籠在裡面。
他的半邊身體被雨水淋濕,臉頰上一片濕漉漉的水跡。
茫茫的雨幕中眼前只有灰色、黑色,還有粉紅色。
……粉紅色?
法安木然的心小小地動了一下,迷茫地抬頭,看見了一束正在盛放的康乃馨。
五歲的法安認不出這種花,他盯著看了許久,才順著耐心地持著這束花的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往上,看見了十五歲的安德烈。
十五歲的安德烈身形清癯,瘦削而挺拔。身後有人為他撐著傘,他俯身將康乃馨插進久久不動的法安的小西服口袋裡。
「這是康乃馨,是古時代留下的花種,花語是對母親永遠不忘的愛。」
他們前不久在法安的生日宴上見過,這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
安德烈傾身的動作讓他的上半身暴露在雨幕里,但他渾不在意。雨水打濕了黑色的發尾,安德烈一點點擦乾淨法安小臉上濕潤的水跡,給了他在母父去世後的第一個擁抱。
「再見。」
他沒再多說什麼,手掌輕輕拍了拍法安的背,就起身離開了。
法安的目光無意識地追著他的背影,在安德烈轉身離去不久,就有傭人急匆匆趕來半蹲下去為法安和歐爾撐起一把傘。
他目送著安德烈的背影徹底消失,後一步反應過來不再淋雨了。遲鈍地抬頭,看見自己傾斜的小傘上又撐起了一把大傘,把冰冷的雨水徹底隔絕在外面。
……
「唔……」
法安眨了眨眼,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一場灰色的夢境隨著他的清醒很快消散,法安有點迷茫地蹭了蹭被子,像小貓洗臉那樣拱在被子裡哼哼唧唧了好一會兒,才迷糊著用手背擦乾淨了眼角擠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