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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动,嘴在动——
奇思妙想在言语中翻涌。
还有那如饥似渴的双眼!
他是一座自我的孤岛。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手记》
洞里挤满了人,洞顶很高的地方亮着一盏荧光灯,可人群所在的岩穴里只有微弱的光线,表明这个岩石环绕的密闭空间很大……杰西卡觉得,甚至比她的贝尼·杰瑟里特学校的聚会厅还大。斯第尔格和她站在岩架上,她估计岩架下面聚集了五千多人。
还有更多的人陆续到来。
空气中到处是人们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
“已经派人去你儿子的住所叫他来了,塞亚迪娜。”斯第尔格说,“你希望和他商量一下你的决定吗?”
“他可以改变我的决定吗?”
“你讲话时所用的空气来自你的肺部,但是——”
“我的决定不变。”她说。
但她还是有些不安,不知道是否该利用保罗做借口,退出这个危险的考验,同时也应该考虑到未出世的女儿。危及母亲身体的事,也会危及女儿的身体。
几个男人扛着卷起的地毯走过来,在地毯的重压下嗨哟嗨哟地哼着。他们把地毯扔在岩架上,扬起一阵灰尘。
斯第尔格抓住她的手臂,领她回到岩架后面的边界上,站在一个可以发出回响的角形传音区里。他指着传音区里的一个石凳说:“圣母将坐在这里。但在她来之前,你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一下。”
“我宁愿站着。”
杰西卡说。
她看着人们打开地毯,在岩架上铺好。她朝人群望去。现在,下面的岩穴底层至少有一万人了。
而人们还在陆续赶来。
她知道,外面的沙漠早已是红色的日暮时分。但这个洞厅里却永远是微黄的黎明。下面是灰蒙蒙的一片浩瀚人海,他们聚拢在这里,看她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她右边的人群突然让开一条路,她看见保罗走了过来,两侧各有一个小男孩护卫。孩子们大摇大摆地走着,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手按刀柄,怒视着两边的人墙。
“詹米的儿子,现在是友索的儿子了。”斯第尔格说,“他们很认真地对待护卫的职责呢。”他大胆地冲杰西卡笑了笑。
杰西卡明白,斯第尔格是想帮她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她承认,斯第尔格的努力确实起作用了,她也很感激他的这种努力,但它毕竟无法使她的思绪脱离自己即将面对的危险。
我没有选择,只能这样做。她想,如果我们要在这群弗雷曼人中保住我们的地位,就必须迅速果敢地采取行动。
保罗攀上岩架,把孩子们留在岩架下。他在母亲面前停下,看了看斯第尔格,回过头来问杰西卡:“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是召我来开会呢。”
斯第尔格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指指左边。拥挤的人群再次让出一条路,契妮沿着人墙组成的巷道走了过来,一张精灵脸上露出
悲伤的神情。她已经脱掉了蒸馏服,换上了一件优雅的蓝色罩衫,裸露出纤细的手臂。她在左臂靠近肩膀处系了一条绿手巾。
绿色代表哀悼。保罗想。
这是一种习俗,詹米的两个儿子刚才间接地向他解释过。他们告诉他,他们不穿绿色,因为他们接受了他,让他成为他们的保护人与父亲。
“你就是李桑·阿尔-盖布吗?”他们问。保罗却从他们的问话中听出了圣战的意味。他耸耸肩,用提问堵住了那两张喋喋不休的嘴。他很快便了解到,这两个孩子中,年长的那个叫凯利弗,十岁,是乔弗的儿子;而年幼的那个叫奥罗普,八岁,是詹米的儿子。
真是奇特的一天啊!应他的要求,这两个孩子一直在他身边护卫着,因为他想避开人们的好奇心,希望能够尽量不受打扰,好让自己有时间理清思绪,回忆那些预知的记忆,以便想出一个防止圣战爆发的好办法。
现在,他站在岩架上,站在母亲的身旁,看着台下拥挤的人群。保罗怀疑是否真的存在某种解决之道,可以防止爆发最狂热的圣战。
契妮走近岩架,四个女人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用轿子抬着另一个女人。
杰西卡没有理会走过来的契妮,只全神贯注地盯着轿子上那个女人:一个干瘪的丑老太婆,一个满脸是皱纹、浑身皱巴巴的老妇人。她穿着黑袍,兜帽甩在后面,露出编得整整
齐齐的灰色发辫和青筋虬结的脖子。
抬轿子的女人站在岩架下,把轿子轻轻放在岩架上,契妮搀扶着老太婆站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圣母。杰西卡想。
老太婆重重地倚在契妮肩头,蹒跚地朝杰西卡走过来,看上去像包在黑袍里的一捆干柴。她在杰西卡面前停下脚步,抬头凝视了很长时间,这才用沙哑的嗓音轻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人。”顶在细长脖子上的头颤颤巍巍地点了一下:“那个夏道特·梅帕丝同情你,她是对的。”
杰西卡轻蔑地回答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咱们会知道的。”老太婆沙哑地说。她用让人吃惊的速度迅速转过身去,面向人群:“告诉他们吧,斯第尔格。”
“非这样不可吗?”他问。
“我们是米斯人,”老太婆用嘶哑的声音道,“自从我们的禅逊尼派祖先逃离尼罗蒂克·阿尔-奥罗巴以来,我们就懂得了迁徙和死亡。只要年轻一代继承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们的民族就不会灭亡。”
斯第尔格深深吸了口气,向前跨了两步。
沉默笼罩了这个挤满人的山洞。山洞里现在有两万多人,全都默默地站着,几乎一动不动。这使杰西卡突然间觉得自己很渺小。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