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种她无法解释的理由(这种没来由的惶恐比惶恐本身更令她不安),杰西卡突然战栗起来。她转过身,以掩饰她的慌乱,却刚好看见日落。太阳沉到地平线下,一片象征暴力与灾难的血色溢满天空。
“是时候了。”
洞内回荡着斯第尔格的声音。“詹米的武器已经被毁掉了,他已受到夏胡鲁的召唤。是夏胡鲁规定了月盈月亏,让月亮一天天变小,最后变成凋残的弯钩。”斯第尔格的声音低沉下来,“詹米也是如此。”
沉寂像一张厚重的毯子压在岩洞内。
杰西卡看见斯第尔格灰色的身影仿佛幽灵般在洞内的黑暗中移动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盆地
,微微感到有点儿凉意。
“詹米的朋友们,请过来。”斯第尔格说。
杰西卡身后的人动起来,在洞口拉起一道帘子。山洞深处点亮了一盏球形灯,悬在众人头顶,黄色的光线照亮了缓缓移动的人流。衣袍摩擦,沙沙作响。
契妮迈开一步,像被灯光拉动一样。
杰西卡弯腰贴近保罗的耳朵,用家族密语说:“效仿他们:他们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只是一次简单的仪式,为了抚慰詹米的灵魂。”
不会那么简单。保罗想。他只觉得意识翻腾,仿佛想努力抓住某个不停移动的东西,想按住它,让它动弹不得。
契妮溜回杰西卡身边,拉起她的手:“来吧,塞亚迪娜,我们必须和他分开坐。”
保罗看着她们离开,隐入一片黑暗。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安装帘子的那些人走到他身后。
“来吧,友索。”
他让人领着往前走,然后被推入人群。众人在斯第尔格周围围成一圈。斯第尔格站在球形灯下,身旁的岩石地面上放着一个有弧度又带棱角的包裹,上面盖着一件长袍。
斯第尔格打了个手势,全队人都蹲坐下来,衣袍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保罗与他们一起蹲下,看着斯第尔格。头顶的球形灯照在他脸上,斯第尔格的眼睛看上去像两个深陷的凹窝,脖子上的绿纱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保罗把注意力转向斯
第尔格脚边盖着长袍的包裹上,认出了布料里伸出的九弦巴厘琴琴把。
“圣语有云,”斯第尔格吟道,“当一号月亮升起之时,灵魂将随之而去,将这具躯壳里的水留在身后。今晚,当我们看到一号月亮升起时,蒙召唤者为谁?”
“詹米。”全队人齐声回答。
斯第尔格以一只脚后跟为轴,转了一圈,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我是詹米的朋友。”他说,“当鹰式飞机在‘岩中秘洞’处向我们俯冲时,是詹米把我拉到安全的地方。”
他朝身边那堆东西弯下腰去,掀起长袍:“作为詹米的朋友,我拿起这件长袍——这是首领的权力。”他把长袍搭在肩上,直起身来。
此时,保罗才看见露出来的那堆东西里都有什么:一件闪闪发光的银灰色蒸馏服;一个严重磨损的标准密封水瓶;一块中间放着一本小册子的方巾;一个不见了刀身的晶牙匕刀把;一把空刀鞘;一个折叠背包;一个定位罗盘;一个密波传信器;一只沙槌;一堆拳头大小的金属钩子;一小包杂物;样子像是一把包在布里的小石子;一捆羽毛……折叠背包旁,放着那把巴厘琴。
这么说,詹米也弹巴厘琴。保罗想。这件乐器让他想起了哥尼·哈莱克,想起失落的往昔。借助他过去所见的那些有关将来的记忆,保罗知道自己或许有机会再见到哈莱克,但他也知道,再见面的机
会很小,十分渺茫。他不知道究竟会怎样。有关未来的这些不确定因素让他既惊且虑。这是否意味着,某件我将做……也许会做的事,可能会毁掉哥尼……或许,使他重生……或者……
保罗咽下一口唾沫,摇了摇头。
斯第尔格再次向那堆东西俯下身去。
“这些给詹米的女人和外面的哨兵。”他说道,把那包小石子和那本书放进他长袍的褶缝中。
“首领的权力。”众人齐声颂道。
“詹米的咖啡量具。”斯第尔格拿起一个扁平的绿色金属圆盘,“回到穴地后,举行适当的仪式时,交给友索。”
“首领的权力。”众人齐声颂道。
最后,他拿起那把晶牙匕的刀把,手举刀把站在那里:“为了丧原。”
“为了丧原。”众人应和道。
杰西卡也在圆圈中,坐在保罗对面。她点点头,辨认出了这种仪式的古老渊源:这是蒙昧和知识、野蛮和文明的结合——我们贝尼·杰瑟里特对我们自己的死者有一套庄严肃穆的送葬仪式,他们的葬礼应该就起源于此吧。她看着保罗,暗自问道:他看出来了吗?他知道该怎么办吗?
“我们是詹米的朋友。”斯第尔格说,“我们不会用泪水为我们的死者送行。”
保罗左边一个蓄着灰色胡须的人站了起来:“我曾是詹米的朋友。”他走到那堆遗物旁,拿起密波传信器:“双鸟之围中,当我们的水降到最低储备时
,詹米分出他的水与我们共享。”那人说完,回到圆圈中他所在的位置。
难道我也要说我曾是詹米的朋友吗?保罗问自己,他们期望我也从那堆东西中拿走什么吗?他看到人们纷纷把脸转向他,又再转开去。他们确实是这么期望的!
保罗对面的另一个人站起身,走到背包旁,拿走了定位罗盘。“我曾是詹米的朋友,”他说,“当巡逻队在悬崖湾追上我们时,我受了伤。是詹米把他们引开,受伤的人才得以获救。”他回到圆圈里他的位置。
再一次,人们把脸转向保罗。他看到了他们满怀期待的神情,却不得不垂下眼帘。一只胳膊肘轻轻推了他一下,一个声音轻声道:“你想给我们带来毁灭吗?”
我怎么能说自己曾是他的朋友呢?保罗想。
又一个人影从保罗对面站了起来,那人的脸隐没在兜帽里,径直走到灯光下。保罗立即认出,那是他的母亲。她从那堆东西里拿起一块方巾。“我曾是詹米的朋友,”她说,“当他身上众神所聚的灵魂看到真理时,他的灵魂让步了,饶了我的儿子。”她回到她的位置上。
保罗想起的却是决斗之后母亲讥笑的口吻:“杀人的滋味如何啊?”
再一次,他看到人们的脸转向他,感到队伍里慢慢滋长的愤怒和恐惧。保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母亲曾给他看过一本胶片书,专门介绍“祭奠死者的
仪式”,他在里面看到过一段相关内容。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