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了我一把,说你也进去。我知道他让我进卫生间。我摇了摇头,没同意。他伸手来拽我,我使劲摇晃着,不让他抓牢。
“去不去?”他吼一声,手高高扬起。
我忍不住了,哇一声大哭起来。
他惊慌地四处看看,我想他是被我的哭声吓着了,就更得意了,哭得更加波澜壮阔。
我以为这下他该束手无策了,没想到他方法简单得很:绑上我的两只手,拦腰把我夹起来往卫生间一丢,咣当一声,我的哭声就变得狭窄了。
爸爸和妈妈像两把扔在墙
角的拖把。我们一家还从来没有一起上过厕所哩!看着可怜的爸爸妈妈,我哭得更伤心了。我一直觉得,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每天都很忙,经常不在家。他对我好,对妈妈也好,给我买最好的画笔,给妈妈买最好的小汽车。
看我被丢进来,爸爸挣扎着爬到我旁边,上下认认真真把我看了一个遍,大约是看出来我还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他松了一口气,小声让我不要哭。我憋住了哭声,变成一阵一阵的抽泣。
“不要怕,有爸爸在,坏人就害不了你和妈妈。”爸爸英雄一样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随即又陷入了慌张,爸爸的话固然提气,但是不管怎样,他是被绑着的呀!他也没有《宝莲灯》里沉香或者二郎神的本领呀!他自己都像个粽子,又怎么来保护我和妈妈呢?我刚想问清楚这个问题,门开了,坏蛋叔叔进来,把我扒拉到一边,一把揪住爸爸的脖子,连拉带拽拖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妈妈急了,疯了似的冲到门边,大喊大叫,用头和肩膀使劲撞门。我看妈妈都这样了,我也没有主意了,又把号哭捡了起来,哇啦哇啦。
门被推开了,妈妈被撞了一个仰八叉。
坏蛋叔叔指着妈妈恶狠狠说,再乱吼乱叫,我一枪崩了你男人。
他说完,妈妈就乖了,惊天动地一下就变成了默默无闻。
我还在号,坏蛋叔叔瞟了我一眼,我立马就向妈妈学习了。
我和妈妈坐在厕所里,我们的脸上都挂着泪珠儿,像对可怜的难兄难弟。不对,我们都是女的,应该叫可怜的难妈难女。
妈妈看上去很紧张,侧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
“兄弟,你这样做不就是为了钱吗?说个数吧!”是爸爸的声音。没想到爸爸这样没有原则,面对着这种大坏蛋,还叫他兄弟,换了我呀,就叫他鬼,叫他吊死鬼。
坏蛋叔叔的声音:“我不要钱,我要我兄弟。”
爸爸:“你兄弟,我没见过啊!”
坏蛋叔叔:“死在你矿上了,埋在煤洞里头了。”
爸爸笑,居然还笑,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坏蛋叔叔:“乡下人是憨,但是不傻,我知道,我兄弟没了,你承不承认?”
爸爸说:“没影儿的事情,我干吗承认?要钱你就开口,不要搞这些。”
“狗日的!”坏蛋骂脏话,好难听。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是爸爸痛苦的惨叫声。妈妈又撞到门边,大声喊:“有事好好说,干吗打人啊!”
打了好半天,爸爸大概是快死了,声音里头都有鲜血的味道:“别打了,我承认,几个月前矿上确实埋了几个人。”
一记响亮的耳光,我正猜是谁挨的,马上又笑自己笨,肯定是爸爸呗,他手绑着呢!想到是爸爸挨了这样一记干脆的耳光,我又伤心了起来,想
爸爸的脸上该起来五根鲜红的香肠了。
“到底埋了几个?”坏蛋越来越得劲儿了。
“好几个,四个还是五个?”爸爸好像也哭了,爸爸从来没哭过,今天都哭了,想一想,这是多大的委屈啊!
又一声脆响,比刚才还嘹亮。此刻,我也没什么祈求的了,只要求这巴掌是扇在爸爸另外半边脸上,一左一右,都给主人分担点,也该好受一些。
坏蛋凶神恶煞的声音:“四个还是五个?死了人,连个数都记不清,你还是人吗?”
爸爸老不辅导我功课,原来他自己连四和五都分不清楚。
“四个,绝对是四个。”爸爸慌忙纠正。
一声长长的叹息,不是爸爸的,然后就安静了,长时间的安静。
门开了,爸爸被拉了进来,嘴里还多了一块抹布。
爸爸的样子真可怜,他的衣服都被扯破了,鞋子也掉了,左边脸像发糕,两只眼睛大大睁着,像见着了恶鬼。
我本来想安慰一下爸爸的,没想到,坏蛋叔叔冲进来,往我和妈妈的嘴里也塞了一块抹布。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瘫坐在狭窄的厕所里,相互盯着看。开始还焦急,呜呜啦啦吼,就是听不清,慢慢大家都安静了。
我有些累了,想睡觉,就斜靠在马桶上,爸爸和妈妈渐渐就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