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子踏着积雪气喘吁吁地赶回青年点。乡村冬夜,万籁俱寂,寒风刺骨。帅子走在半路上看到刘青抄着手,跺着脚,在雪地里来回转悠着。
“刘青!”帅子心里一热,喊了一声,快步跑上前去。刘青听见帅子喊她,也跑过来。两人一见面,刘青就急切地问,怎么样?她收了?帅子高兴地说,收了,还当着他的面试了,看样子她挺满意的。
“啊哈,鱼咬钩了,有门儿了。”刘青兴奋地叫了起来,“我还以为她能把军装摔到你脸上呢。行,只要她接了,以后就好办了。这说明你在她心里还没死,可我快冻死了!”
帅子感动地说:“刘青,谢谢你,没你这套军装我就完蛋了!”
“说些什么话!你知道我的心思就行了,咱俩的目标就是一块儿回城,一块儿……”
帅子为难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
“不要可我了……”刘青白了他一眼,“你明白就好!”
“我明白。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趁热打铁呗,接着来呀,继续给她送。你别怕,我给你作后盾,她想什么咱就送什么,你发没发现她还喜欢什么?”
“我真的没发现她喜欢什么。”帅子有些为难。
“好好想想,她没什么爱好?”
帅子琢磨了一会儿,想了起来,说他见过她抽烟。刘青说:“那咱就送烟。对了,我姐姐刚给我送了一样好东西,是她处的对象送的。她对象的舅舅援助坦桑尼亚,回国捎了件好东西,法国货,这东西现在可金贵了,她保证喜欢,先不给她,你先送烟吧。”
帅子好奇地问,什么高级东西?你姐姐怎么不留着用?刘青说,她呀,三结合刚结合进厂革委会,不敢用。帅子这人心重,越是不让知道,他反倒兴趣越浓厚,他纠缠着刘青非要看看。刘青神秘地说,这是秘密武器,不到时候不能使用。
打铁要趁热来,在刘青的指点下,第二天一大早帅子到了牛鲜花的家。就见牛鲜花正用铁锹铲院子外面的沟渠,她正为开始化了的积雪找条出路,免得流进院子。帅子忙走过去,热情地打招呼:“牛姐,一大早就干活啊?”
牛鲜花放下铁铲,惊讶地问,你刚才叫了句什么?帅子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重复“牛姐……”
牛鲜花严肃地说,还是叫牛队长吧,那个称呼她听了别扭。帅子立马拘谨起来,脸上四溢的
笑容慢慢地消失。牛鲜花说有事到大队部去说,怎么找到她家了?这样很不好!帅子马上检讨说以后绝不再犯,说着便想接过牛鲜花手里的铁铲,要帮她干活。牛鲜花戒备地往旁边闪了一下说,用不着,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帅子尴尬地说:“牛队长,我不知道你吸烟。我同学给我寄来一条大生产香烟,我也不抽烟,牛队长,你抽吧。”
帅子从大衣袖筒里掏出一条烟,双手递给牛鲜花。牛鲜花斜楞眼看着帅子,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帅子急忙解释,“牛队长,我没别的意思……”
牛鲜花眼睛里的内容让帅子慌了神,他有些不自在了:“牛队长,你说得确实很好,我的检查太不深刻了,确实是和贫下中农的思想感情问题没有解决好。不紧紧地抓住这一点,高度就上不来,深度就下不去,你昨晚的话确实是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我干枯的心里挂满了露水珠……”
牛鲜花听了冷冷地一笑问,是吗?帅子连声说,是是是,昨晚他一宿没睡。牛鲜花接过帅子手里的烟,轻轻地掂了掂说,所以就想起这个事来了?帅子硬挤出笑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真的没有。
牛鲜花若有所思地说:“你走吧!”
“那我走了,你忙。”帅子像是解脱似的,快步走了。他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啪”地一声响,回过头一看,牛鲜花已经
把那条烟扔到水渠里了,转身拎着铁铲进了自家的院子。
帅子看她走了,迈开大步赶紧把水渠里的烟捡了起来。他的脸咧成了苦瓜,雪水几乎浸湿了整条烟。帅子几下就把湿烟撕开,抽出两支干的点上了。不知是气,还是捞着了,狠命地吸了一大口,使劲儿把烟吐了出来。烟呛得他连连咳嗽,等倒过气来,一大串骂人的话就从嘴里顺了出来:“什么玩意儿,瞧不上是不是?只要军装,这么好的烟也不要,你胃口够大的了,够狠的了!道貌岸然,狗改不了吃屎,骨子里还是一个农民!永远脱离不了低级趣味!”帅子一边抽着一边骂着,他心里堵得慌,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帅子蔫头耷脑地回到了青年点。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把事情经过跟刘青一说,刘青就有些急了,问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礼物不对她的心思?帅子苦闷地说,他也不知道,牛鲜花把他也整糊涂了。他不敢再去送礼了,什么也不送了!丢不起那个人,搞不好还起反作用。刘青思索着说,还是礼物送错了。这样吧,把那件她最宝贵的东西送给牛鲜花,这回她肯定收,不收她刘青两个字倒过来写!
帅子忙问是啥好东西。刘青故意吊他的胃口,说反正是好东西,她一直珍藏着没舍得用。为了他的前途,她豁出去了!帅子有些发憷,犹犹豫豫地问,明天就送
,还是隔两天送?刘青老谋深算地说,明晚就去送,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翌日中午吃饭的时候,帅子没有在食堂露面。大庞忙问李占河,帅子呢?李占河说,他啊,他老人家还在屋里写检查呢。写了多少遍了,牛队长就是不通过。大庞幸灾乐祸地说,看来他这辈子通过不了啦。说来这事也怪,兔子比他的问题还严重,可牛队长也不让兔子写检查,不理不睬,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弄得兔子整天毛愣愣的。刘青不以为然地说,这样更可怕。没看兔子这几天精神有点儿恍惚嘛,现在还一个人在门口堆雪人呢,一句话也不说。
大家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大卡车的马达声。知青们对这个声音盼望已久了,是公社给青年点送邮件的车来了。
众人忙丢下饭碗,一面兴奋地叫着:“车来了,车来了!”一面冲出门外。
大卡车刚停下,李占河就一把拽开车门,问开车的马师傅:“大叔,看着我爸了吗?我爸给我捎什么东西了?”
赵春丽急着问:“马师傅,到我家去没?”
马师傅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人的提问,说道:“都别问了,东西全在这儿了。刘青,你的!”说着往外抛出一个包裹,“兔子,你也有一个。”他点到谁,谁伸手接过自己的包裹。
马师傅分完包裹,聚在卡车前的人也就散了。唯独帅子没有走,他跳上驾驶室的踏板,往驾驶室
里瞅了瞅,里面再没有包裹了。
帅子不甘心地问:“没我的吗?”
马师傅叹了一口气说:“没有,你爸你妈还没放出来呢。你爸让我捎两句话,东西没有,要你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彻底改造资产阶级世界观,争取早日回城。”
“连封信都没有?”帅子眼巴巴地望着马师傅。
“这你还不知道?牛棚里不让写信。”
帅子失望地跳下汽车。兔子夹着包裹一声不吭地出了青年点,向村子里走去。
李占河看见了,悄悄对大庞说:“看见没?兔子又给支书送礼去了。”
大庞叹了一口气:“唉,鞠一个躬放三个屁,好事儿没有坏事儿多。他送什么也没用了!”
天黑以后,帅子听刘青的话,揣着她给牛鲜花准备的礼物,到大队广播室去找牛鲜花了。到了门口隔着玻璃往里一瞅,吓了一跳,就见牛鲜花穿着那套崭新的军装,一边唱着《北风那个吹》,一边学着芭蕾舞的舞姿,在地上跳着,旋转着,如醉如痴。
没想到这人还有另一面,帅子都有些看直眼了,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轻轻地敲了敲门。门里传出牛鲜花警觉的声音:“谁啊?”“牛队长,是我。”帅子尽量装出谦恭的语气。
“你稍等一会儿。”看样子牛鲜花听出来人是谁,过了好一会儿,门缝里才传出:“进来吧。”
帅子推门走了进去。牛鲜花的模样变了,端坐在桌前看报纸
,刚才身上那套军装也脱了。她头也不抬,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一边用笔在报纸上划着重点,一边待答不理地说:“坐吧,那条烟你拿走了吧?”
帅子低着头说:“拿走了,不过都湿了。”牛鲜花抹搭着眼皮,还在看着报纸:“不要搞这一套,我很反感!”帅子赶紧说:“知道了。牛队长,这几天你在广播里搞忆苦思甜教育,对我们震动很大,使我们深深懂得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更使我们懂得了阶级斗争还在继续。确实使我们警钟长鸣,体会到征途上处处有阶级斗争,我们心明眼亮,立场更加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