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河堤斜坡草地的脚踏石往下走,满目的绿颜色,淡水湾河面仿佛吸收了噪音,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公车咕噜咕噜行驶在城市的经脉上。
那瓶冰镇的葡萄柚气泡饮在手里晃了一下,江岩突然低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了很严重的话。”
乔阅安愣了一下:“……那天在捷运车厢吗?”
“是啊。”江岩低垂着眼,一路都在看碎落在地面的阳光,“那时候我自己有问题……虽然没有同意跟小顺复合,但还是对她感到生气。”
“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早就没有喝两口啤酒就要晕,浅金色酒液、一点发酵的麦芽,不可能消融他所有抵抗的力量,可是那个吻突然发生的时候,他却想不起任何事情。
因为那是前女友的亲哥哥吗?他刻意将全部的情感当成很隐秘的、报复般的刺激和快乐,所以才敢在同龄人很复杂的眼神里,随心所欲讲出那番话来。
可是乔阅安赤裸裸一直在注视他,滋味难辨,他偶尔被羞愧惊醒,越是这样,在此刻阳光闪耀的世界里,简直感觉无所遁形。
“……但我没有在玩恋爱游戏。”他有些忐忑地补救了前面几句话,“那天之后就不敢那样想了。”
乔阅安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在消解这个夏天最后的暑浪,还是在难为情,天空蓝到刺目,在茄苳浓绿的伞荫下面,有昆虫膜翅在翕动的声音。
“我感觉得到的。”他最后小声说道,“禁止你道歉。”
他们又走了一段坡路,彼此都不知道在干嘛。心脏和面颊微微发烫着,乔阅安望见江岩在喝饮料,缤纷清爽的香气溢出来,情不自禁就开始想象那些气泡在他口腔里跳动的声音。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不算很好的事情吗。”
他突然这样问道,江岩动作一顿,隐隐感到紧张:“当然记得。”
“到底是什么?我怎样都想不到了……”
那双隐约闪烁的黑眼睛,没有再给乔阅安更多犹豫的时间。其实他在鹰目森林山脉,在流动的晴云里、在妹妹不可置信的呐喊中,就好像坦诚过了……那时候岑顺恼怒地指责他:“乔阅安你要不要讲点道理,明明就是我先……”
然后他倒楣的妹妹都听到了什么?岑顺的脸瞬间涨红,差点被他气晕,乔阅安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冷静,他回答道:“这种事哪里有先后。一定要算的话,你国五才知道他,我早就想跟他打炮了。”
——是的,太恐怖了!元宵夜影片令他感受到震撼和怒火,可是轮到自己就像被抽了一鞭,青春期闪电般觉醒了。
那天在测1600公尺,乔阅安望见他穿了短裤的同龄人从跑道旁边走来,他刚跑完,累得要命,额前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面色潮红,颈项上浮着闪亮的水光。
那一瞬间乔阅安只感觉眼都花了,触目都是红颜色,红色跑道、炽热喘息、潮湿到有些虚弱的眼神,那双不断迈步的纤瘦的腿,晃眼的白皙肌肤都被衬得露骨极了,林思豪在江岩身旁,像一条不停抽搐的翻车鲀。
他们走了,但是白昼余温就此走入浓夜梦境,年轻的身体青涩又欲望蓬勃,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乔阅安都不敢再去看江岩的身影。
他应该纯洁地、礼赞般地去欣赏他,都不知道自己心底还能诞生那种罪恶想法,到今天都不敢讲得很过分,但江岩霎时就听懂了。
下面就是淡水湾河,远处有鱼钩破水,虫鸣像捻佛珠的声音那般规律,江岩感觉耳廓发烫,好像全身都要燃烧起来。
他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急切地牵住了对方。
谁会觉得乔阅安跟那些纸条一样啊?葡萄柚饮料还是冰的,两个人的指尖却很滚烫,乔阅安一时间难以作出反应,在陡然拉近、令人心惊肉跳的距离中,他的鼻骨就这样被迎面撞了一下——
江岩顿时也痛得轻声叫出来,隔着瞬间涌出的泪花看着对方。吻过那么多次,他竟然还能因为急迫和紧张犯这种错……
他感觉丢脸,乔阅安的眼神错愕,那近在咫尺俊俏的脸庞,被穿过树桠的阳光照得透亮。江岩察觉到手指被握紧,一双忐忑又隐隐期待的眼睛在注视他。他忍受了数秒钟双颊滚烫、喉头发哽的感觉,重新凑了过去。
这次他们的唇瓣温柔地碰在一起,乔阅安轻轻啜吻数下,舌头滑进他的口腔,手臂渐渐环紧他。
河岸那样静谧,绿意盎然,温热空气无限流淌,江岩尝到齿列的馥郁和清新,天空像头顶一盏澄澈的玻璃容器,四周明亮得简直令人想哭。在这样强烈的光线里接吻,连眼睑内的毛细血管都仿佛看清楚了,全世界也都看得见他们……
在唇齿交缠之间,江岩触碰到同龄人的脊背,肌理单薄,身骨仿佛接受阳光洗礼一样生长,这绿树般的青春之躯使他的心跳更猛烈了。
他的答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根本没有不愿意啊……乔阅安非要在白天说这种事吗?……江岩感到口腔在被温柔地舔吻,他被羞赧的情感全部支配着,眼睑不停颤抖,晕眩得只看得见内眼皮的红颜色。
最后简直是恍恍惚惚一般飘回家,那一路都是茄苳的庇荫,肌肤上面都仿佛垂着浓绿的凉意,天际拖浮出飞机云一道长痕,整个世界色调明亮。两个人简直没有胆量再对视,但是两颗年轻的心灵互相注目着……
尚不清楚爱情有没有诞生时,或许还敢彼此调侃、左顾右盼,羞愧和暧昧此消彼长……幸好他们都当真了……
他们默不作声穿过同河区西界,路面细小的玻璃砂在阳光下闪耀着,礼拜六人潮汹涌,商圈徒步区中央的油漆地景显得十分醒目。
上周还是脏兮兮的呢!清洗车已经为即将来临的盛典做准备了吗?那是六道缤纷鲜艳的油漆颜色,江岩突然感到紧张,他下意识往身旁一瞥,乔阅安也在看那条光彩熠熠的彩虹斑马线。
每年十月底的周六,新湾市街道都插上彩虹旗帜,游行车装点着缤纷的鲜花和气球,从高楼窗户能望见一连串的小尖顶,那是贩售各种场刊、缎带和彩虹色小岛徽章的市集帐篷。
数以万计举着标语旗帜的人群涌上街道,油彩的味道在阳光下蒸腾,人声鼎沸。当游行队伍经过高楼,二楼咖啡厅的客人隔着玻璃窗挥手拍照,补习班的孩子从座位跑出来张望,稚嫩的脸挤在玻璃窗前。
江岩不是和彩虹软糖饼干,邬小小在她身旁努力降低存在感,听到两个男生说“玩得开心哦”就点头如捣蒜,等他们走进人潮都没有反应过来。
“发生什么了,他们两个在谈恋爱吗?”邬小小喃喃自语着,“你在鹰目山吵成那样,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就是啊……不然是怎样?”
“那你跟江岩分手……”
“都怪我怀疑他是gay。”岑顺欲哭无泪,“……然后就变成真的了。”
邬小小错愕地看着她,半晌才认真评价:“头烧烧尾冷冷。”
“哪是,你还笑我……阿岩在报复我吗?可是怎么会是乔阅安啊?”
邬小小默然,试图安慰她:“好像其实还不错,这样也可以常常见面,不算关系破裂。”
“根本已经是另一种关系啦!”
岑顺默默悲哀一会儿,集合的时间就准备到了。她被耀眼的蓝天晃到眼睛,想了想,还是提起精神说道:“去买帆布袋吧,不然这堆东西怎么拿?”
邬小小赶紧赞同:“先看表演,晚上我借你疗愈漫画。”
“什么疗愈漫画,你的那些18禁吗?……”
……好像还是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