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在旁边玩手机,是她二婚妻子的侄子。
男孩喊了声“姐姐”“姐夫”,就又低下头,某音小视频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男孩时不时笑几声。
她老爸皱了好几次眉,忍不住道:“太吵了,出去看!”
轰走了一个,她老爸回过头,问许听宁学业怎么样。
不常在一起生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话题。
许听宁说还好,就是要赶论文,没有空闲时间。
她老爸略显尴尬,说:“忙的话,下次就别来看我了,学业要紧。”
许听宁知道作为女儿,这时应该回句“不要紧”。她也知道多年不相见,并不是因为老爸不想见她,而是她老妈的意思。
许鹊清认为离婚就要斩断一切,不想为了孩子三不五时还要和前夫见上一面。离婚必然也是她提的,理由是三观不合,她老爸面上还做了许多挽留——拖着不离,争抚养权。实则早就在外面有了人。
许鹊清并不知晓,为了顺利离婚还把两人的存款都给了对方做补偿,当然也提出之后不管是孩子,还是两人,都不能再相见相认。
能舍的、不能舍的,都舍了。婚离得彻彻底底,也伤筋动骨。
那时候许听宁尚在襁褓,那些年房价也还没这么高。她老爸用那笔钱在郊区付首付买了套房,后来旁边建湖景公园,房价翻了好多倍。
那套房一直出租,去年为此还差点闹出过官司。
事情是租户工作调动要去市区上班,嫌通勤时间太久想要搬走。夫妻俩极力挽留,说让人家再适应适应,房租先交了,能适应这个距离,就接着住,如果适应不了,没住够的房租可以退。
租客碍着面子又住了两月,实在适应不了,决定要搬时,夫妻俩却反悔,不退剩下的房租了。
出面的是她老爸的二婚妻子,仗着口头承诺没证据,不退钱就算了,还找了一堆理由,想扣下人家的押金。
许听宁听完这事,只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要换作许鹊清,这种事情必是做不来的,搞不好还会帮着租客把她老爸告到法院。
许鹊清打断自己骨头也要远离的人,她作为女儿如若太亲近,那些断掉的骨头,就白断了。所以这么些年,她老爸一直示好,她也保持着距离。
许听宁正接不出孝顺的话,手机恰好响了,她当然不能像“侄子”那么目无旁人,边点着屏幕边解释:“师姐发来的信息,说作业的,比较急,我回一下。”
她低眉垂眼,一副专注模样,过了几秒,听到她老爸转而开始跟霍涔说话,才松口气。
此刻微信群里正热闹,都在讨论她的那首情诗。——他们导师上学期给本科生新开了门诗词格律选修课,老头开得兴致勃勃,学生们听得憔悴不堪,做出的打油诗,打油的人听了都摇头。
班里被批得最狠的那个男生,是个刺头,当众顶撞老头,说是他讲得晦涩难懂。其他同学默不作声。
是真的难懂,还是接受者愚笨,并不好界定。
老头于是乎想出了一个办法,让许听宁同时去听课,也做一首诗出来。做得好了,是那男生愚笨,做的不好,就是老头自己讲的有问题。——众所周知,许听宁是跨专业考研,和本科生一样没有底子,由她出战,也不属于降维打击。
课是她上学期最后半月跟着听的,一首五言绝句为作业,题目不限,暑假为期。
眼见快开学了,大师姐怕老头面子不保,又要狂闷二锅头消愁,要许听宁先把诗悄悄发给她看看——都领教过老头诗词格律课的抽象程度,没基础,确实很容易平仄不通。
首句仄起入平韵式,押的ang韵。
平仄全对!
就听了两节课能这样,你很有天分了!
正看着,又发来了一条语音,许听宁以为大师姐嫌打字麻烦,点开放到了耳边,随即就听到了二师兄调笑的声音。
“师妹,你这情诗感觉怪怪的啊,是不是感情上有什么问题了,师哥在呢,来学校开解开解你?”
霍涔一直揽着她的肩膀,手指在她身上点了点,隔着布料,轻轻痒痒的,许听宁快速关了屏幕,侧过头,霍涔正跟岳父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没理她。
许听宁看了他一会儿,借口去卫生间,躲到外面平台回信息。二师兄正跟大师姐在一起,刚是抢了对方的手机,许听宁回了两条,趴在栏杆上发呆。她其实更怕待在屋里,怕又聊到父女情,怕想起复读那年的事,硬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又回去。
她穿平底鞋,脚步轻,推开门时她老爸正说着什么,声音很小。霍涔沉默听着,目光寡淡。
“让一下,要换输液瓶了!”
身后有护士出声。
霍涔闻言回头,看到了门口的许听宁,神色一怔。
“听听,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她老爸招招手,“这橘子不错,你来尝尝。”
橘子酸甜可人,许听宁默默咽唾沫,伸出手。
只是她连皮都没碰着,就被霍涔劫走了。
她摊着手瞪他,他低头凑近,闻她的掌心,笑了笑。
“去卫生间也不洗手?”
他尾音上挑,又扯了湿纸巾擦拭橘子皮,三两下剥开,撕下一瓣,喂她嘴边:“病从口入,你别碰了。”
许听宁想说什么,霍涔抬眉:“听话。”
她张着口,吸了口气,咬住那瓣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