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天理灭人欲”许七安心里一动。
许二郎点点头,有了刚才的交谈,开始愿意和粗坯堂哥讲解学术问题,说道:
“程亚圣认为,世间万物都依循着某个规律,这个规律叫“理”,理是世间最本质的东西,也是最正确的。”
“万物依存于理,才能蓬勃展。但是人在世间万物的纷扰交错中,会迷失自己,迷失理。”
“因此就要存天理灭人欲”许七安道。
存天理灭人欲是国子监思想流派的大纲,具体怎么操作,许七安等待许新年的解说。
许新年继续道:“程亚圣为圣人集注,制定了一整套的规矩,读书人遵循这套规矩,便不会出错,便是正确的,便是应和天地规律的。
“这套规矩将忠、孝、节、义上升到了天理的高度。”
许新年嗤笑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大义当舍生;为保节当赴死。”
许七安沉默的听着,忽然问道:“那辞旧觉得呢,这是对是错”
许新年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堂兄,张嘴欲言,但有神秘力量卡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
许七安明白了,这种力量叫“思想禁锢”。 “所以,才有了这块碑”许七安把目光转回碑文。
“嗯。”许二郎点点头:“云鹿书院和国子监之争,是学术之争,是理念之争。但这块碑屹立在亚圣学宫两百年,它始终不倒,它一日不倒,云鹿书院就一日胜不过国子监。”
“院长枯坐学院十几年,皓穷经,试图反驳碑文上记载的东西,试图创立一套更成熟更正确的理念,但他失败了。”
“因为它代表着真理,代表着正确。”许七安说。
“是。”许新年叹息:“不止院长,其实书院历代大儒、先生,都在和这块碑文较劲,可没人能成功。亚圣的思想,岂是等闲之人可以驳斥。”
“那边上那块空白的碑”许七安心里有了猜测。
“是院长立在那里的,但十几年来,他从未上面落笔。”许新年指着空白石碑边的桌案,说道:
“后来有学子和大儒们尝试在石碑上题字,与程亚圣的碑文抗衡,只是第二天都会被擦去。不过桌上的笔和砚台倒是留了下来,或许是院长也抱着一丝期待吧。”
“正因如此,每当学子们突奇想,自我感觉优秀时,就会来这里题字。可惜院长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也在石碑上题过字”说到这里,许新年没有继续,显然是不打算把曾经的年少轻狂告诉堂兄,免得再社会性死亡一次。
仗义死节报君恩,流芳百世万古名许七安面对碑文,沉默了片刻,沉声道:
“辞旧,大哥问你,君王重,还是天下苍生重。”
许新年毫不犹豫:“自然是天下苍生。”
许七安再问:“那你读书,是为什么”
许新年下意识道:“忠君报国”
说完,他自己愣住了。
许七安毫不在意,继续问:“名垂青史,真的是读书人的毕生追求吗”
许新年没有回答,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云鹿书院两位大儒为了蹭诗的所作所为,也说明了一切。
许七安幽幽叹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凭什么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凭什么
这狗屎般的社会不能多点人权许七安笑道:“我非读书人,但也想写些什么,辞旧,替我研磨。”
许新年皱了皱眉。
许七安道:“反正笔墨摆在这里,不就是让人写的吗,如果大哥写的不好,明日自然会有人擦掉。”
许新年听完,便去磨墨。俄顷,他持笔站在碑前,问:“大哥想写什么”
“这次我要自己写。”许七安劈头夺过笔,凝视着空白的石碑。
脑海里忽然浮现今早吃早食的摊主的那张脸,明明肉疼的要死,却不敢要银子。可怜的像只狗。
大奉王朝的胥吏问题积弊已久,满殿衣冠禽兽一口一个忠君爱国,却从未对底层的百姓垂下怜悯的目光。
他想到了周立当街纵马时,嚣张跋扈的姿态。想到了京城中衙内横行无忌的记载。 凡武力的存在,让封建王朝的弊病展现的愈淋漓尽致;也让底层百姓连揭竿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他上辈子至少还知道几起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但在这个世界,农民的起义连成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迅扑灭。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重重吐息,提笔书写: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写完,许七安只觉神清气爽,一吐胸中郁气,把笔一抛,大声说:“辞旧,这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
轰隆
许辞旧的脑海里,仿佛一道雷霆劈下,劈开了混沌的灵识,劈开了灵魂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