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祝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死之前那如同抽筋拔骨般的疼痛似乎还残留在四肢百骸中,隐隐作。
他在药庐中死过很多次,可很少被活活疼死。崔瑾并没有折磨人的癖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验医术,他只是不把祝绝当人看罢了。
这是祝绝第一次体会到,世间还有以折磨作为最终目的的手段。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祝绝微微侧过头,这里不是想象中的阴暗牢笼,也并没有重锁加身。反而他的身下垫了厚厚的绸缎褥子,丝滑柔软,仿佛小山村里的那场声嘶力竭的挣扎,只是祝绝沉睡下的一个噩梦。
身体在微微晃动,这里的空间也不算大,外面隐隐传来的马蹄声,无不表示他正身处一驾行进的马车之中。
“张安世。”祝绝哑着嗓子道,他的喉咙又在长时间的惨叫中受损了。
“祝公子还记得我,在下不胜荣幸。”
“呵,南依王身边人的手段,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张安世沉稳的面容略现一丝尴尬,他知道祝绝指的是什么。
“抱歉,卢太嫔娘娘入宫前乃江湖中人,奉行有仇必报,有时行事手段难免偏激,让祝兄受苦了。”
“何必惺惺作态,我在你们面前半点也反抗不得,要做什么直接吩咐吧。”
“此事待见到殿下,他会亲自向你说明,祝公子这两日且安心休养便是。另外,我这有两件事物,想来该归还公子。”
事物?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么?
祝绝无声冷笑,无所谓地侧目看去,只见张安世从车厢角落里捧出两个雕饰精美的黑盒子,神情虔诚地摆放在祝绝视线所及之处。
心头一跳,祝绝隐隐猜到什么,嘴角的笑意再也无法维持。
“路途遥远行军不便,尸体难以携带。因此在下擅做主张,将令兄与尊夫人的尸身化为骨函,以便祝兄来日将他们带回故土安葬,以慰亡魂。抱歉,我等一直不知令兄样貌去向,没成想会在此地,故阴差阳错酿成大祸。至于尊夫人,他们不知你二人已结良缘,当时夫人去前舍命护你身体,被误以为要逃跑,出手之后方见其相护之人是你,可惜已经回天乏术。”
祝绝愣了许久,想到兰儿面对突然冲进来杀害姑姑一家的暴徒,第一反应不是逃走,而是拼命护住已成尸体的自己,所以才会死在自己身上,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然而他哭不出来,反而抑制不住地想笑,笑这世间强权横行,笑他自己软弱无力,笑他别说报仇,连自身都不能由己。
一直狂笑到嗓子酸疼不已,祝绝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无法停止。
“以慰亡魂。哈哈哈哈哈,慰,如何慰?哈哈哈,他们如蝼蚁一般无辜惨死,却无人能为他们伸冤,即使做再多这些无用之事,又如何能真正慰他们的怨恨之心?!”
而张安世神情淡然,既无同情,亦无鄙夷,就那么自若地看着状若疯癫的祝绝。
“是否完全无辜,公子心知肚明。”张安世只是平静地道。
笑声陡然止歇。
“但他们罪不至死。”祝绝好半晌才道。
张安世摇摇头,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车窗外,似乎在欣赏沿路的风景一般。
“这便是世间的不公了,只有胜者才能制定规则,是否该死,只掌握在制定规则的人手中。而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抛却私心,有羁绊,有牵挂,甚至没有私心,只是有见识不及之处。所以规则本就不公平,它永远只对规则的制定者有利。就好比我与公子相识,所以只带走了公子亲人的尸身,至于村里的其他人,我既无精力也无情分,就只能任由他们曝尸荒野。”
祝绝震惊地看着张安世,他一时无法消化对方这番话,喃喃道:“可这世间有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