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日上中天,千山小楼中,贺兰泽拢着紫金手炉,沉默坐在二楼临窗的榻上。一旁的矮几上还放着昨夜带回来的包袱和那盏羊角灯。
他的目光慢慢移转了方向,落在一楼满园的梅树上。
昨夜一场雨,又是几番飘零。
也因这场雨,冲刷掉了她的踪迹。
他命人张贴了榜单,松她心神;堵住关隘,使她走不出辽东郡。按暗卫探来的消息,她能落脚的地方,只有王氏饰铺。
可是,一炷香之前,霍律回话,她今日没有去铺子。店里的女工忙着给公孙缨赶制婚服,骤然缺她一个,也很着急。
一夜又半日,她那点脚程和力气,还带着一个孩子,能去哪。
贺兰泽又一次看带回来的东西。
夜深路黑,却弃了灯盏和包袱,显然走得匆忙。可是即便杀了人,带上包袱不过顷刻间的事,不损她力气不误她时辰,以她的心思不该如此慌乱。
除非,还出了对她而言,比杀人更严重的事。
被杀。
搏斗中那个孩子死了
也不对。
孩子没了,她大概连逃的念头都没了。
所以,是受伤了。
那是谁受了伤
贺兰泽豁然起身,传人搜查镇上的医馆药铺。
时值霍律的副手杨平来报,道是暗子无意间在一家当铺中现了贺兰泽的那件狐皮大氅。
“问清楚来路没”贺兰泽摩挲着手炉。
“回主上,店家说是一位妇人今早典当的,开价三十金,结果被硬压成五金便成交了。看样子很是着急。”
“五金哪家当铺这么黑”薛灵枢端着药膳进来,闻这话简直匪夷所思,“那是一张完整的玄狐皮,光料子就奔五十金去了。”
“是鼎茂记。”杨平回道。
“妇人眼力不错,典当折半三十金,连行情都懂。”薛灵枢回神,将药膳推给贺兰泽,压声道,“我就说你那日少穿了件衣裳回来,原是给她了”
“不是,不至于,一件衣裳当就当了,怎么还生汗了”薛灵枢抓过贺兰泽手腕搭脉,被他冷眼抽了回去。
“孤无碍。”贺兰泽压了压气息,接过药膳,半晌道,“传令霍律,把人都召回来。”
杨平领命离开。
“怎又不找了”薛灵枢摇开扇子坐下,还是不放心,只重新搭上他脉搏。
脉搏有力,节奏不整,乃脉洪之象。
是气怒强抑的生理反应。
贺兰泽持着汤匙不说话,转头看窗外天际。
“问你话呢,这忧心一夜未眠,如何说不找便不找了”
“念了这么些年,又让你碰上了,也是缘分。”
“不若主上同在下讲讲,您当年在长安的那段韵事,也好让在下见识见识夫人风采”
“不说便罢。不过还是再找找吧,方才杨平不是说,当急着用银子,要是银钱不够呢”
“五金还不够能是多大的病多厉害的伤孤去寻她作甚,她本事大得很,衣裳说当就当也对,一件衣裳罢了,哪有她女儿重要”
贺兰泽已经砸了药膳,这回又一脚踢翻案几,羊角灯滚落,包袱散开。
“抱歉”贺兰泽合了合眼,缓声道,“劳你再熬一盏吧。”
“总算迫你呕出来了。气抑胸中,易伤肺腑。”薛灵枢拍过他肩头,返身出去给他熬药。
合门的一瞬,他看见那个从来矜贵温雅的天之骄子定定望向地面,须臾俯身将包袱和灯盏都拣了起来。
衣衫染上一点细小的尘埃,他拂去,又叠好。
然后又低头把那盏脱了线的羊角灯,认真修补。
薛灵枢在偏殿熬药,折扇轻摇,文火灿灿。
他突然便想起方才入殿时贺兰泽额角的薄汗,无声笑了笑。
已是傍晚时分,谢琼琚从荣氏医馆出来,手中抱着一个布袋,里面是她凑的九金七贯钱。
五金是典当了衣服得来的。
四金是她卖出头面的酬金。
万掌柜很好,帮她快马通知了进货的王掌柜,王氏亦爽快地答应了提前支取。两人还各自借了她一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