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聊笑中“没有仙也没有魔,万事太平的鹊都”,似乎永远都仅止于聊笑。
有时候,在某些间隙里。乌行雪会忽然想起落花山市,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遗漏了什么。但很快他又会被其他事情攫走心思……
然后日复一日。
这二十多年里,他们同仙都众仙的关系也一如往常。那些旧时仙友三三两两一一殒殁,余下的同他们交集不多。
他们还是和灵台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听闻灵台还是百年如一日,听着人间祈愿,但依然不多插手,偶尔遵循天诏降些福祉。有那些陨落的诸仙在前,后来再犯天规的人便少之又少。
废仙台很久没有再出现过动静,以至于尚在仙都的人几乎慢慢忘却了,曾经有仙被打落过人间。仿佛仙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亘古恒常,从未变过。
但其实,仙都并非一直平稳无事。在那二十多年的末端,它曾经生过一点变故,那一晚着实让众仙都受了一番惊吓——
南窗下镇着的那个极煞的涡点,那一夜不知为何忽然有了松动。有人传言说天宿似乎承了伤,损耗有些重,以至于没能完全压制住那些煞气。
所以整个仙都都震动了好一会儿,就像高悬的山崖忽生震荡,任谁都是一片心惊。
偏偏那天仙都震动时乌行雪一无所知,因为他行完天诏归来,正在五感皆丧的静坐里。
那次的天诏同样很麻烦,乱线错综复杂,废了他好一番力气。而且那次的乱线里牵涉到的无辜者多到令人咋舌。
虽然不像当初那个散修一样,需要乌行雪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由生至死。但那样多的人,一一清理完,还是让乌行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从乱线里出来后就没有再开过口,回到坐春风便直接在榻上阖眼静坐起来。
两个小童子吓了一跳,匆忙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手腕,现冷如寒冰。
他们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知道那是灵王办完天诏之后会有的损耗,而这次可能损耗极大,所以才会如此。
以往乌行雪就交代过他们,这种时候没必要咋咋呼呼乱着急,该干什么干什么,等他静坐调养完就好了。
但说归说,他们看到自家大人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是会难过、会心惊。
小童子里的哥哥不敢惊扰乌行雪,把弟弟拉到了门边。两人就在门外守着,又能看着自家大人,又不至于吵到对方。
弟弟性格毛躁一些,遇到事情也更慌张一些。他觑了乌行雪好几眼,压低了声音问哥哥:“大人这回好像比以往都难受。”
哥哥道:“或许是因为最近天诏接得有些频繁。”
弟弟“哦”了一声,点点头,过了片刻又道:“可为何这些年天诏反倒变得频繁了?我记得大人以前说过,他处理的是一些残余的麻烦事。既然是残余,不是应当处理一件少一件么?”
哥哥倒是没反驳,跟着咕哝道:“是啊,你问我,我问谁?大人这会儿也不理人。”
弟弟倒是执着,道:“那……等大人醒了再问。”
哥哥也捂不住他的嘴,只能道:“随你,但你可别惹大人生气。”
乌行雪在静坐之时,总是五感皆闭的,将损耗降到最小才能最快恢复,不惹来无端的担心。
所以这两个小童子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见。但他们所说的内容,却是他近些年常会生出的想法。
他所斩的,都是当年世人贪念作祟,假借神木之力引的乱线。照理说,在他封禁神木之后,就不会再有新的了。
他斩的明明都是残余的旧麻烦,为何这么多年下来,依然不见少?
不仅不见少,这几年的天诏甚至还更频繁一些。
这种念头偶尔冒一下头,却极难捉住,更难验证。所以乌行雪虽然有过疑虑,却依然依诏行事。
但这种疑虑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积累中越来越重,终于在这一天,积聚到了一个顶峰。
因为这道天诏里涉及的乱线太多了,涉及到的人也太过庞杂。
他实在难以说服自己,他作为灵王依天诏行事百来年,至今依然如此之多、如此复杂的残余没有消解。
可如果不是残余,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乌行雪在五感皆失的状态里,静坐于榻上。他听不到小童子的叽喳议论,听不到仙都一切动静,也听不到坐春风丝丝缕缕与人间同步的晚风。
他在铺天盖地的黑暗和死寂之中,一遍一遍地叩问着那句话——
如果不是残余,会是什么?
会是什么……
会是谁……
那些叩问就像心魔一样缠绕着他,每多问一句,那种沉郁而悲哀的情绪就更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