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們設計大膽,色彩鮮艷的畫這會兒卻更顯得屋子裡氛圍悲涼。院子裡孩子們的笑鬧聲從無數個縫隙里鑽進來,越發襯出屋子裡大人的沉默。
「彩虹之家成立至今已有近四十年的時間,包括我在內數不清的孩子們在這裡得到再一次的生命,從這裡延伸出人生的可能,但最近我們入不敷出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大家真的都是我們的好朋友,能不能,再幫幫我們。」
倪竹說著說著聲音竟有些顫抖,語罷彎下腰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她身上深色衣服洗得有些發白,蝴蝶骨一下子隆起來,更顯得人瘦削。
而偏偏是這麼個瘦弱的人,扛起了幾十個孩子的衣食住行。
不知在暗處躲了多久的韓綰白走到她身邊,用同樣的角度,彎下了腰。
她們一動不動,一時間屋子裡也沒人說話。
「先起來,有什麼麻煩我們再想辦法。」蘇蔓文沉聲說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們小聲探討起來。池在水視線掃過這裡的所有人,在心底替彩虹之家的前途默默點了根蠟燭。
要是這會兒這裡立的都是有錢人,你出一點我出一點,養個福利院還真不成問題。但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人卻偏偏都是普通人,她們臉上也有歲月的溝壑,手上也有勞作的痕跡。
或許她們只是彩虹之家的鄰居,見不得朝夕相見的鄰居受苦受難,只想著能幫一把就幫一把;或許她們自己的生活也不怎麼如意,之前朝彩虹之家伸出的援手已經是她們所能盡的最大努力。
誰也沒想到彩虹之家的窟窿這麼大。
蘇蔓文皺著眉頭把還彎著腰的兩個人拉起,拿起手機就給倪竹轉了八萬八過去。有了她帶頭,餘下幾個光從衣著看上去就手頭富裕的人也接連掃過去不少錢。
池在水只是冷眼看著,一言不發。葉星河偷偷戳了戳她,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別太難看,多少捐一點,回頭我補給你。」
池在水聳聳肩,也輕聲說:「我只是覺得這樣不是辦法,靠這些人養不了多久。」
葉星河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卻還是走上前去掃了收款碼。池在水也跟在她後面,看看倪竹,猶豫半晌還是開口:「你還記得你到彩虹之家之前的家鄉是哪裡嗎?」
倪竹聞言看向她,眼中帶著些許詫異。池在水看得見她泛著紅血絲的眼眶,看得見她眼裡泛的淚花,卻不覺自己哪裡做錯了,只是依舊定定地看著她。
倪竹搖搖頭,垂下眼低聲說道:「我不想說。」
韓綰白注意到這裡動靜,怕倪竹接著傷心,湊過來想把池在水拉開。不料池在水下盤比她想像中的還穩,一下子竟是沒拉動。
池在水依舊盯著倪竹,眼中沉穩不似開玩笑:「如果你信我的話就偷偷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你解決彩虹之家全部的資金問題。」
這話好像擊中她了,倪竹看看池在水,猶豫了一會兒開口:「R鎮。」
R鎮,又是R鎮。
倪竹、梁秋雅、真假呂季青四個人都來自R鎮,那個到現在還要走山路才能進去的地方。
「我想讓人知道的事已經被更多人知道了。」那天梁秋雅的話在她耳邊嗡嗡地迴響著。池在水在腦子裡把所有事都聯繫起來了,她恨不得現在就給梁秋雅打電話,可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繼續問道:
「你認識梁秋雅嗎?」
倪竹茫然地搖搖頭,眼中誠懇不像撒謊。池在水心中一澀,卻依舊堅持己見:「她應該認識你。」
葉星河眼瞧著事情不對湊過來欲把池在水拉開。這會兒她卻像無根浮萍似的一拽就動了,踉踉蹌蹌地跟著葉星河走出畫室。
池在水臉上卻掛著詭異的笑,看向葉星河的眼神爍爍發光。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猜的是對的,我們都有的賺!」她忽地拽著葉星河的手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音未落就又要往裡沖。
幸虧葉星河眼疾手快把她拉住,手背一下子探上她額頭,像是怕她得了失心瘋:「正常點,先和我說。」
其實池在水剛被她一拽就冷靜下來了,環視四周又嫌人多,拉著葉星河到了另一個沒人的角落。
那扁扁的下弦月越來越高了,天上沒有一朵雲,只有月和星高高地掛著。風撫過樹枝奏了打擊樂,綠葉瑟瑟地響著。玻璃窗子在滿屏的青里反出抹白來,也反著樹蔭下立著的兩個人。
「這樣不行,你的計劃無論成功與否都會揭開她的傷疤。」葉星河似乎有些猶豫,不怎麼支持池在水的計劃。
「那傷痛在她人生里沒占幾年,她們肯定都覺得彩虹之家才是她們的家,賣點慘就能換到盤活家裡資金鍊的錢,這機會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她一定願意!」
池在水卻罕見地與葉星河意見相悖,一雙眼睛裡滿是堅定。兩人就如此對峙著,眼神代替語言充當她們之間交流的橋樑。
過了好一會兒,池在水聲音弱下來,幽幽地說:「咱們兩個做不了這事的決定,你就讓我去問問她嘛,說不定她願意呢。」
聲音里甚至加了些哀怨,於是葉星河也不忍心攔她了,任由她走回去去找倪竹。
此時她們誰都沒料到,這是個多正確的決定。
池在水見了倪竹,張嘴就是借一步說話。倪竹這會兒心情也已經平復許多,只是眼睛還紅著,越顯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