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老爹“李举人”是现任的李家族长,同时也是村子里最大的地主,拥有上千亩肥沃的土地。不过这其中有一半左右的土地属于族中的公田和祭田。公田的收益主要用于救助族中的鳏寡孤独之人,并资助那些有潜力的学子求学之用;而祭田的出息则用于购买祭祀用品、修缮祠堂等,以此表达对祖先的崇敬与怀念。
当然这种事情缺乏有效的监管,私自挪用公田和祭田的产出,或将其私自转让、出租以谋取私利的也大有人在,不过乐善好施的李举人显然不会这么做,他不仅不会贪污族里的公产,还经常拿自己私田的产出来弥补族里的亏空。正因如此,他在族中的声望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提高,其言论也极具分量。
李斯年一进入村子,就不得不从马车上跳下来与围上来的村民们打招呼,大家基本都是拥有共同的先祖,有着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尽管他离开家乡已经有四五年之久,村里的风景依旧未变,但人们却已渐渐老去。多年之后再次相逢时更觉亲切,李斯年逐一与他们寒暄。
在族中,李斯年的辈分相对较高,因此在称呼上他从未吃过亏。目前族中辈分高于他的“顺”字辈,仅剩一位八十多岁高龄的老者。与他父亲同辈的“和”字辈叔伯也已不多见,而辈分低于他的“浩”字辈年轻人中,有的已接近成年,与他相差了三辈之多,见面时都得尊称他一声“太爷”或“老祖”才行。
李斯年从马车上取出在沪上购买的糖果、饼干以及油墩子等小吃,分给那些跟随马车奔跑的可爱孙辈,重孙辈的孩子们。
当马车停在府门前时,赵管家劝开了围观的人群,并召集府中的门房和管事,打开正门热烈欢迎少爷的归来。
李斯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入府邸,穿过重重院落,一直来到位于三进院子的父母居所。在正屋外,他看见父亲正在空地上悠然地打着太极拳。李举人身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汗衫,搭配黑色长裤,他的动作不快不慢,一拳一脚都很认真。
李斯年相信早就有下人向父亲通报他回府的消息了,但是父亲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搭理他。
李斯年心中五味杂陈,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向父亲。待到了父亲面前,他双膝缓缓下跪,行了一个深深的大礼,声音略带哽咽的说道:“父亲,孩儿学成归来了。”
李举人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却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地说道:“哦?是你?既然回来了就回来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通知我。”
李斯年恭敬地回应道:“父亲,孩儿在美国的学业已经完成,这次学习经历让我受益匪浅。儿深感过去年少时做了很多荒唐事,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所以,这次回来,儿希望能够运用所学,为社会贡献一份力量。”
李举人终于停下太极拳的动作,接过旁边下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带着审视的目光问道:“你真的毕业了?我还以为你会坚持不下去,像以前一样半途而废。”
听了这话,李斯年连忙从赵管家手里接过手提包,迅翻找出之前给大哥看过的毕业证书和几篇论文,献宝似的交给父亲查阅。与上次相比,还多了一篇表在《哲学评论》上的文章。
李举人虽然学识渊博,但并未达到学贯中西的境界。他并不精通外文,所以只是随意翻了翻这些论文。尽管大儿子已经在信中提及了小儿子的变化和学业成就,但作为父亲仍想亲眼见证小儿子的成长。同时,他也想借此冷淡的态度来避免谈及之前诈病骗人的尴尬事情。
现在看到小儿子比以前更加懂事规矩,李举人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拿着这些论文走进了卧室旁边的书房,李斯年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坐下后,李举人翻看着论文说道:“你这是欺负我这个老头子不懂洋字码是吧?”话语间带着几分调侃和宠溺。
李斯年连忙凑到父亲身边,逐一为他解释起几篇论文的内容来。
李举人听他讲了“蝴蝶效应”,“墨菲定律”之后,淡淡评价道:“此皆世之常理也,无甚高论。夫“蝴蝶振翅,致千万里外之风暴”,此非古人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乎?“凡事可能出错者,必将出错”,亦不过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之另述而已。”
李斯年被父亲这番话震撼到一时语塞。他以前怕老爹怕得要死,还从未与之深入讨论过学术上面的问题,没想到父亲的文化造诣如此深厚,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引以为傲的新理论诠释得淋漓尽致。
李举人想了想,继续评价道:“此二理虽新,却未有越古人智慧之处。吾儿求学之心虽可嘉,然尚需拓宽眼界,不可囿于一隅。当知学问之道,无穷尽也,须得融会贯通,方能有所成。望吾儿勿以新知为奇,而忘古人之教诲也。”
李斯年骄傲的说道:“但我的这篇毕业论文在校内可是广受好评,还参加了毕业论文答辩,被评为优秀毕业论文呢。”
听到儿子这么说,李举人不禁对米国大学的教育水平产生了疑虑,他说道:“以此窥见,美利坚国之学位颇易得乎,其质不甚高也。思吾昔年应科举之乡试,自幼即须诵四书五经、程子注疏、朱子集注洋洋四十万言,又须熟读唐诗宋词,掌握八股之体例诸多学识。今美利坚国之教育,岂能与科举之严谨相比乎?”
李斯年没想到老父亲从质疑自己的学问升级到了质疑米国大学的教学质量上了,难道人家大学根本就不该让自己毕业么?
李斯年解释道:“孩儿自然不能与父亲的学识相提并论,我现在所学仅是皮毛。我这个本科学历,若按前朝科举制度来算,也就相当于是个秀才,或者是廪生的水平。”
接着,他又揭父亲的老底,回击了一句:“可惜我本打算跟随恩师继续深造,攻读博士学位,不料竟被父亲一纸书信召回。”
说完他探寻似的看着父亲。
李举人捂嘴轻咳两声,以掩饰尴尬,随即转移话题,问起其他两篇论文。
当听到杜威教授那篇关于教育学的论文,李举人才显露出兴趣,待李斯年讲解了文章的梗概之后,他点评道:“杜威教授之名,余亦于报章中见之。观此文,足见其人才干非凡,足堪为吾儿之良师,无怪乎汝欲从其受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