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没想到李斯年总结的这么精辟,他简洁明了的几句话就将错综复杂的事件梳理得一清二楚。相比之下,之前那些商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倒是显得空洞无物。
杰西卡刚想夸赞他两句,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人,端着酒杯,从那群商人中缓步走了过来。“晚上好,年轻人。”他赞许道,“你刚刚对于棉纺织行业价格波动的原因剖析得非常透彻,我很感兴趣。”
这位中年人的出现立即吸引了周围商人们的目光,他们纷纷转头望了过来。
李斯年注意到,这位中年人便是先前被众多商人簇拥讨论的核心人物之一。虽然李斯年并不认识对方,但是也知道他一定是一位大人物,于是连忙举杯向对方示意,并谦逊地说道:“晚辈只是信口开河,还请您多多包涵。”
中年人却摆摆手,道:“不然,你将事情前因后果总结的很有条理,显然对棉纺行业颇为了解。不知你对于当前的行业困境有何解决之道?”
李斯年有些迟疑,他之前的分析更多是基于近期报纸上的见闻,再加上头脑的灵光一闪。当然也是因为与人私下谈论,没啥顾忌,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需要更加谨慎。
李斯年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想要看看大哥李斯盛在哪,这么多商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年轻人,尽管说出你的想法。”中年人鼓励道,“即使说错了,也没关系,这里没有人会嘲笑你。”
中年人似乎并未期待听到什么有建设性的见解,毕竟他们一帮人讨论了半天也没啥头绪,他只是想借此机会稍微缓和一下之前紧张的讨论氛围,同时也有意提携一下这位优秀的晚辈。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李斯年也就不再顾忌了,“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但在开始之前,李斯年先是恭敬地问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人微笑着说道:“鄙人姓荣,字德胜。”
李斯年心中一动,“荣德胜”,这个名字他是不止听到一个人提起过的,这不就是名震沪上的“面粉大王”和“纺织大王”吗?意识到自己将要在这样的行业大佬面前班门弄斧,他不由得再次感到一丝紧张。
尽管如此,李斯年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原来是荣先生,晚辈对您一直以来坚持的爱国义举深感敬佩。”
荣氏家族的福新、茂新面粉厂和振新、申新纺织厂等企业一直以展民族实业为己任,打造国货品牌,在几年前的那场“五四”运动中荣家带头组织棉纺织行业罢市,抗议北洋政府对于爱国学生的镇压,并且积极参与全国规模的抵制日货运动,这些爱国行为为他赢得了广泛的赞誉。
话题一转,李斯年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在我看来,现在还只是危机的开始。不仅是棉纺织行业,我们华国所有的新兴工业企业都将在未来几年内面临严峻的挑战。”
这番有些危言耸听的话语倒是再次引起了荣先生的极大兴趣,“哦?愿闻其详。”
李斯年解释道:“前几年欧洲列强内讧,欧战各交战国粮食和工业品生产锐减,他们不仅无法出口,反而需要从我们这里采购,这为我国工业企业的展带来了一个‘黄金时代’。但随着战争结束,西方列强在医治好战争创伤后,必将带着他们的商品和资本重新进入我国市场。我国的海关目前无法自主,很可能会再次成为外国商品的倾销地。民族工业产品将与品质优良且价格低廉的外国商品直接竞争。而我国农村生产力落后,内需有限,加上政局不稳和繁重的赋税,民族工商业的生存空间将被严重挤压。”
李斯年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荣先生听完他的分析,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他叹道:“哎!情况看来确实比我们预计的要严重得多。”
这时,另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走过来安慰道:“德胜兄,勿要听这小子胡言。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华商纱厂联合会诸位同仁一起努力,定会渡过难关。”接着他转向李斯年,问道:“你是哪个家族的子弟?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荣先生问的是解决办法,有就快说,没有的话就不要胡扯八扯。”
李斯年不慌不忙地回答:“至于解决之道么?先人曾说过,‘师夷长技以制夷,’我认为我们应该向西方列强学习。看看他们的纺织工业是如何兴起的,并从中汲取经验。棉花作为第一种全球化的商品,在世界各地都有生产和销售。近年来,一些传统的棉花出口国如印度和我国受到了冲击,而新兴工业国家如倭国在国际棉纺贸易中的地位逐渐上升,老牌强国米国也继续保持其强势地位。穿衣吃饭是每个人的基本需求,市场始终存在,只是生了转移。那么,为什么市场会从我们这里转移出去呢?倭国和米国又有哪些优势值得我们学习呢?”
他继续深入分析:“市场的转移,无非是因为他们的产品具有价格和质量上的优势。我曾经去过米国的东南部和德州,那里温暖湿润的气候非常适合棉花种植,所以近年来产量持续增加。而倭国在殖民棒子国后,也将其改造成了一个原料生产基地,这些都为他们的纺织产品带来了廉价的原材料。”
“在质量方面,”李斯年接着说,“他们的技术优势更是我们难以匹敌的。米国作为目前最大的工业国,纺织工业技术非常先进。而倭国的纺织工业也展迅猛,他们的纺织机械更加高效,生产出的产品质量上乘,而且所需的劳动力成本也相对较低。”
李斯年最后总结道:“综合以上这些方面,我认为我们当前的要任务是努力提升自身的技术。只有技术领先,我们才能降低成本,提高质量,从而在国际竞争中占据有利地位。比如,我们可以尝试改良棉种,提升种植技术,以提高棉花产量。同时,我们也需要革新织染技术等等。虽然很多工作理应由政府来承担,但考虑到现在我国的实际情况,这些工作可能需要各位自行完成。”
李斯年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除了技术创新,我们还需要加强品牌建设和市场营销。在这个竞争日趋激烈的市场中,只有打造出强大的品牌和建立有效的销售渠道,我们才能更好地应对外部挑战,确保我们的产品能够在市场中脱颖而出。”
李斯年的一番话鞭辟入里,深入浅出,并没有多么高深。在场的商人们,尽管很多人文化水平不高,但都听得明明白白,心悦诚服。
荣德胜也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不经意的一次问,倒是使他对于招致公司目前困境的原因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至于解决办法也有了大概的思路。
他打量着李斯年,眼中满是赞赏。他甚至想,如果有个女儿,定会毫不犹豫地招这个年轻人为婿。他由衷地称赞道:“年轻人,你说得非常好,这番话值得我们棉纺界的同仁们深思。”
接着,荣德胜又好奇地问道:“小兄弟,你刚才提到你家里有人从事纺织行业,不知是哪位长辈啊?”荣德胜知道,能参加今天这个酒会的都不是寻常家庭,他也想知道是哪一家培养出了如此优秀的子弟。
李斯年没想到刚才大言不惭地和杰西卡胡诌的身份也被他听了去,只好回答道:“哦,是我的岳父,李泰然,浦江纱厂的老板,不知荣先生是否认识。”
荣德胜表情诧异,看了看身边同样目瞪狗呆的那位大腹便便的商人,又看看李斯年,没有说话。
你们翁婿二人是在这里唱双簧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