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在。”福宁宫的掌事嬷嬷碧霄,年纪约莫五十岁。
她捧着食盒,来到宋琅身前跪下,说道:“太后惦念陛下咳疾未愈,特命小厨房熬了枇杷露来。”
宋琅忙说:“嬷嬷快快请起。”
碧霄起身,把那枇杷露呈了上来,宋琅凑近闻了一下,说道:“好香。”
碧霄便说:“回陛下的话,这枇杷露,是用枇杷、百合、秋梨、灰枣、蜂蜜、茯苓、莲子、怀山药等二十几种药料,并旧瓷坛藏了一年的清露和清明雨水用三个时辰熬制而成的,有止渴下气润五脏之功,亦能润肺健脾,将养气血。”
宋琅闻言便起身给太后跪下行礼,说道:“儿臣谢过母后。”
太后忙起身把他扶起来,无比慈爱,说道:“你我母子无须多礼。”
宋琅满眼感动:“如此琐碎的功夫,若朕不喝完,岂非辜负了母后的爱子之心?”
他端起那碗枇杷露,不顾是否烫人,便一口气喝了干净。
碧霄见状,感叹道:“太后慈爱,陛下纯孝,连奴婢看了都感动不已。”
太后笑着对宋琅说:“人人都道,陛下是因迎熹出嫁倍感不舍才致病体迟迟未愈,哀家却深知,陛下是在为扶南国的战事而忧心。”
迎熹还未大婚时,扶南与大昭便早有摩擦,直至迎熹出嫁之后,宋琅才决心要打这一仗。
而这也是他大婚后,唯一一次没经太后之手处理的政务。
“听闻孙世忠在前线踌躇不前,哀家见陛下多有愁思,心中也甚为挂念,已派赵新前去灵璧支援,但愿他能不负所托,解陛下之忧。”
太后语气似聊家常,宋琅只觉心中一凛。
这话寓意颇多,其一是告诫于他:你的病是为国事,而非家事,无论是与你青梅竹马的江柍还是与你血脉相亲的迎熹,你都不该再凝视她注定要走的路而恋恋不舍;其二是通知于他:赵新已被她提拔上来,大权还是她赵华懿的大权,而你羽翼未丰,就先别想着高飞了。
宋琅望向太后神色如常的面庞,这张脸早已爬上细细的皱纹,却正因如此,亦平添几分历经岁月后的平和。若非见过她在朝堂上生杀予夺的样子,定会觉得她是个只知相夫教子的温良慈母。
这样的脸,说出口的却偏是牝鸡司晨之言。
他只能一笑:“多谢母后体恤。”
太后点头,又道:“哀家听闻,晏国近日亦有边境之忧,陛下放宽心吧,国事千头万绪,愁的可不止陛下一个。”
宋琅又道一声:“是。”
“好了,哀家不妨碍你与敏骞说话了,先回宫了。”太后又看向纪敏骞,“你改日也来哀家宫里坐坐,关于迎熹一路上发生的事,还有晏国的事,哀家也想听听。”
闻言,碧霄看了一眼纪敏骞。
只见纪敏骞诚惶诚恐跪下:“回太后的话,公主一切安好,臣回昭之前,公主千叮万嘱,叫微臣务必代她向太后问安。”
太后脸上满是动容之色。
纪敏骞又道:“公主还叫微臣也问碧霄姑姑得安。”
碧霄一怔,微张了张嘴,既不可思议又欣慰,不过很快就看了下太后垂下眼来,说道:“托太后娘娘的福,能劳公主挂念,是奴婢的福气。”
太后淡淡一笑,有几分凉意:“你日日跟在哀家身边,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向你问一声好,你担得起。”
说完,又道,“哀家回了。”
碧霄赶忙上前扶住太后的手。
一列人很快迤逦走远。
只剩纪敏骞在侧,宋琅便又拿起酒来喝了一口。
却仅是漱口,很快便吐了。
纪敏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想了想说道:“微臣听闻,太后的堂侄赵新,已于半月前任参知政事,主管军事。”
宋琅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纪敏骞便说道:“这原是微臣五叔的差事。”他观察着宋琅的脸色,“说到底也是五叔糊涂,上朝时因轿子未稳险些摔跤,才一时冲动以朝笏撞折轿夫的门牙,若他冷静些,便也不会被人弹劾,眼看已至年关,却要离家赴任葭荫知州。”
宋琅冷哼一声:“外戚专政,她是吕雉,朕却不是刘盈。”
他说得这样直白,纪敏骞心里稍安,却不显露,只慌忙跪下,诚惶诚恐说道:“陛下慎言。”
“慎言?”宋琅笑,“你方才故意在太后面前提起爱爱……迎熹给碧霄的话,怎么不知慎言?”
纪敏骞一怔,很快便笑:“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他不过是刺太后一下罢了,身为人母,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和别人更亲?何况不是亲生的,就更在意彼此关系的远近亲疏。
宋琅自是明白纪敏骞之意,便揭过不提,看了眼门外,再开口小声许多:“前几日江棣来请安,还问你何时能回郢州,明日你去江家一趟,叫上江棣江楼兄弟几个去打个猎,说说话,多日未见,总要聚聚。”
江棣江楼皆是江柍的哥哥。
纪敏骞闻言便把宋琅之意明白的透透的了
作为一直被太后忌惮的纪家自然站在宋琅这边,而同样为太后所忌的江家,亦是宋琅拉拢的对象。
江峻岭忠君爱国,刚正不阿,对朝中争斗素来不屑,又因江柍的性命掌握在太后之手,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宋琅的许多功夫还是要用在江家小辈身上。
纪敏骞说道:“微臣从晏国急着回来,便是想为陛下分忧,明日微臣便邀江将军去打猎。”
宋琅淡淡点头,说道:“你下去吧。”
纪敏骞刚要退下,他忽而想起什么,又说:“注意分寸,交往可以,不要过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