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瑛没有想到这个时辰内阁还没有出太和门。
看见前面的白焕放慢脚步,自己的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
天光黯淡的阴雨黄昏,二人都撑着伞,本就有肢体隔阂,实不该就这么相见。
“老师。”
这一声是在伞下说的,雨水劈里啪啦地打在伞上,白焕并没有听得太清晰。
但他眼见着邓瑛放下伞,理袍在雨中跪下,向他行礼。
青衣席地,见少年根骨,和当年翰林院拜礼时一模一样。
白焕没有出声,却也就此站住,不再往前走。
白焕的儿子白玉阳见父亲没有过来,便辞了六科的几个给事中,撑伞返回到白焕身旁,看了一眼伏身在地的邓瑛,又看向在伞下沉默的父亲,小心催促道“父亲,没必要跟这奴婢一般见识。”
谁知白焕却赫然冲他喝道“放肆。”
白玉阳被呵斥地一愣,忙低头道“是,儿子放肆,只是还请父亲快一些,今日会揖,宫门已经晚闭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太和门上已经催第三回了。”
“让他再等。”
“这”
“等”
白焕提高了声音,白玉阳不敢再劝,只得又往太和门上去了。
雨水顺着邓瑛的领口不断地往他的中衣里灌,白焕不对他说话,他也不能说话。
他毕竟不是张展春。
张展春对邓瑛言传身教很多年,彼此熟悉到既是师徒也是忘年交。
白焕和张展春不一样,他是个治学严谨,从不偏私的老翰林,在政治上又是实干派,在邓瑛心里,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一直有些尖刻。
“以后不要再唤我老师。”
这句话在大雨天听来,寒凉无情。
邓瑛跪在地上,肩头一颤。
“为何。”
他没忍住,脱口问了出来。
白焕声音不稳,“我不准你辱没了我从前最好的学生。”
他说完这句话竟有些站不稳,蹒跚地向前踩了几步,邓瑛忙站起身去搀扶住他,却被白焕颤巍巍地挣开了,摆手不肯让邓瑛近身。
“你已经是伺候内廷的人,我当不起。”
说完高声唤回白玉阳,扶着白玉阳的手,一路蹒跚,头也不回地朝太和门走去。
邓瑛垂手站在雨里,却清晰地看到白焕在撇开他的时候红了眼。
白焕从前对很多人都说过,邓瑛就是他最好的学生。
所以这一句“你不要辱没了我从前最好的学生。”不仅伤到了邓瑛的里内,也真实地伤了白焕的心。
非白焕所愿吧,但他此时,必须要和这个从前的学生割裂了。
至于杨伦,应该也是如此。
邓瑛没有再说话,侧身让到一边,作揖相送。
雨水在地缝里恣意地流淌,草根碎叶虽然卑微,此间却各有其位,邓瑛看着眼前的一片凌乱,竟觉得心里莫名好受了一些。
他一直等白焕走出太和门,才直起身。
过了酉时,四下开始点灯,邓瑛走回值房时,郑月嘉刚走,给他留下了一套用蓝布包裹的书。书旁边还有一副药,也是用油纸包着。
内侍李鱼跟邓瑛说,这药是郑秉笔在御药房取的,对邓瑛的身子好,让他不要张扬,在后宫里找一个宫人,借娘娘们宫里的内灶煎了就好。
六宫内倒是各有各的火灶,护城河这边的值房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