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天光了。”严律没头没脑道。
他话刚说完,支在岸边的监测器便“滴滴”叫响,屏幕颜色由绿转黄。
江中心附近大泡“噗”地裂开,露出一团油腻白硕的肉块,大肉块上又生小肉块,盖上片水草似的头发,便是脑袋了。
周围水泡陆续开裂,肉块也越来越多,向岸上蔓延。
“水溺子!竟然这么多!”董鹿惊道。
“山已平,江水污浊,大阵毁得差不多了,”严律道,“护不住人,只能勉强将邪祟束在水底,却无法消灭净化,经年累月,自然比下水道都脏的厉害。”
董鹿来不及感叹这些,语气里略带焦急:“这江已经糟蹋成这样,薛小年的魂儿就算还有残留,落在这里还能撑多久?不行,不能再等了,我现在就去车里找些能用得上的法器,立刻下江!”
严律道:“来不及了。”
这话说完,那边几个仙门弟子叫道:“鹿姐,快看!”
被仙门以辟水术支起的两侧水墙内,隐约出现数道影子,等董鹿举着手电筒照上去,影子数量已多出三四倍,紧贴在水墙上,显出一个个肥硕的轮廓——全是水溺子。
站得离水最近的仙门弟子脚腕被冒出的水溺子拽住,凶狠地往水里薅。
胡旭杰右手呈爪状,扣住爬上岸的水溺子的头顶一抓一扯,脑袋被整个揪掉,另一只手拽住伸到岸上的手臂,撕香蕉皮般撕掉后甩到一边。
差点被拖进河里的小子被扯回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不过瞬息,河中就又有七八头孽畜蠕动着泡涨的身体爬上岸,仙门修士不得不一边支撑着辟水术一边和水溺子纠缠,水墙因维持者无法集中精神而有坍塌趋势。
“不能开河太久,这么大的煞气,要把这左邻右舍的脏东西都招来,那就热闹了!”胡旭杰边薅水溺子脑袋边大声道,“岸上我撑着,你们得赶紧把疯子的魂儿弄回来!”
董鹿急道:“不跟水溺子纠缠,飞过去!我去车上拿仙器——”
“等不了了。”严律咬着烟,右手凭空一划,一把窄刃长刀在掌中凝出,“小龙休息,大胡守着岸,别让墙塌了。”
刀身附着灵光,随着严律一跃而起,带出长长光条,转瞬便削掉临岸的一排水溺子的脑袋,腥味伴随着浓水喷涌而出。
严律脚踩几头水溺子借力,翻身踏上水墙,几个跳跃直奔河心,腾挪间长刀开合,削去河中一片肉瘤,刀锋所过处皮开肉绽,不消片刻从伤口里燃起幽蓝火苗。
河心石像几乎被聚在一起的水溺子肿胀身体淹没,严律跃至石像顶端站稳了身体,这才将快抽完的烟从唇间拿下,向脚下一弹。
烟屁落下,灵火燃起,将石像周围的水溺子烧了一圈儿,石像被灵火映照得倒更像是镇墓兽,愈发诡异。
“灵火焚秽!”董鹿见灵火烧得剧烈,对带来的同门喊道,“都给我清醒点儿,别被灵火动摇心神!隋辨在岸上起阵,减了撑水墙的人的负担!”
说罢,一把薅过还在呆愣的绿毛:“你跟我来!”
严律不管岸上的动静,蹲在石像顶端伸手摸索。
石像湿冷,凸出的鱼目早已没有当年灵动,反倒死气沉沉,渗出阴冷气息。
严律没想到还有一日能摸到这块石雕。
千载光阴,他本来觉得自己够瞎他妈活了,现在看到这块当年仙门首峰的镇门石挂着花红柳绿的塑料袋,泡在各类垃圾堆出的淤泥里,顿时觉得自己混的还更好点儿。
正跟一块石头对比着,那边传来董鹿声音:“祖宗,什么情况?”
严律抬头,见绿毛跟董鹿踩着剑飞来。绿毛两手掐诀脸憋得通红,御剑御得哆哆嗦嗦,董鹿站在他身后,两手把着他肩膀头子,像把着方向盘。
“只能确认大概的位置,确实是这里,”严律直起身,“我不擅追踪魂寻魄,得你来试试。”
绿毛勉强稳住脚下的剑,抽空狐疑道:“那你是怎么找到薛小年留下的痕迹的?仙门秘术都追不到。”
严律撇他一眼,没吭声。
“我先试试。”跟一直保持好奇心的绿毛不同,董鹿和严律打交道多年,早已学会不去计较这些琐碎事情,她掏出一张写着薛小年生辰八字的黄纸,剑指夹符,按方位连点数下,黄纸无火自燃。董鹿厉声道,“此火应照八方路,见者速回凡尘身。薛小年,闻令立返,回来!”
符是拘魂符,薛小年的魂魄流浪在外一段时间,此刻怕是即使找的回,人也活不过来了。
但能找到魂儿也是好的,至少这段时间让仙门毫无头绪的修士连续死亡的事情有了丁点线索。
声落符烬,怪鱼纠缠的石像缝隙里,亮起一团细弱的白光。
光团亮起又极快暗淡,这魂在邪祟横生的河里浸泡了半天,董鹿和绿毛几乎没能察觉。
严律反应极快,将灵力覆于右手,迅速伸进缝隙里。
指尖刚没入石缝,就听见“咔”地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水流声中,但严律却听得清晰。
这并非他第一次听到这断裂声。
记忆沟壑深处,堆叠千载的回忆灰烬之下,他曾听过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