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将此玉送去内府,用金镶玉之法补了罢。至于毓冕所用之物,让司宝司另寻便是。”
“是,老奴领旨。”
……
用过晚膳,韫棠复提笔抄写。
一字一段,傍晚后尚仪局人渐渐散去,主屋中点起烛火,燃尽一支接着一支。
韫棠揉了揉酸涩的手腕:“你说,他为何非要罚抄写?还不如干脆利落罚上两年俸禄。”
她气闷不已,本没想要答案,偏偏采桃磨墨还多话:“大概是陛下明白小姐最不喜抄写吧?”
这话正说到点子上,韫棠没好气瞪了采桃一眼,放下手中笔。
她的确最厌烦抄写。
儿时她每每犯错,母亲舍不得责打,只罚她抄书。练琴练得不好,母亲也是要她抄写琴谱,加深记忆。母亲常言,书法可静心养性。作为章家的女儿,母亲认为练得一笔好字与学会装扮同等重要。
韫棠记得,有一回她与二妹姜婉棠起了争执。争吵的缘由她已记不得,那会儿安氏才进府不久,领了二妹亲自来向她赔罪,摆足了姿态。
“一切皆是婉棠不懂事,望大小姐宽宥。”
父亲不在府中,母亲当着所有人面为她撑腰,又安抚二妹几句,赐了许多东西好生将安氏母女送了回去。
等到夜深人静时,母亲才掩上房门,让她跪在软垫上静思己过。
“你是姜家长女,为了些小事与妹妹争吵,实在不该。”
“可是母亲……”
“我知道,此事并非你之过。可是落在旁人耳中,你二妹才入府不久,你们二人间的争执,只会让人觉得你凭着嫡长的身份欺侮于她。璇儿,有时候人天然地会选择站在弱势的一方,不问缘由。母亲不是要你委屈自己,更不愿你受任何委屈。母亲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一让无妨,握紧重要之事,咳咳,你可明白?”
“时辰不早了,回房睡下罢。月底之前,将《尚书》的礼仪篇抄好与我。如若不然,下月便不要出府了。”
母亲未动怒火,罚得却狠,是铁了心要她记住这个教训。
《尚书》礼仪篇厚厚一叠,半月来,姜府中人人都知道大小姐每日关在屋中勤谨抄书,便是父亲回来后也不好多说什么。
章家二位兄长知道消息后有意帮她,母亲却早有预料,明令禁止他们二人代为抄写,断绝了这条路。
最后还是裴晗暗中替她抄了三分之一。
他们二人的书法皆是章老太傅亲自所教。字迹虽不相同,有心临摹起来能有五六分相像。裴晗又刻意选了中间的段落来抄,夹杂在一处,勉强能糊弄过关。
交差那日,韫棠心底忐忑,面上装着镇静。
她至今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有没有看穿他们的把戏。
没有人给她答案。只因为,母亲第二年便永远离开了她。
笔尖蘸了墨汁,韫棠提笔接着抄写。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夹钟……”
写字确可宁心静气。正如韫棠知晓,今日之事或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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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差
虽说韫棠允了林乐澜休息几日,但她第二日即按时来应卯。
“尚仪大人。”
“这么早便来了?”韫棠放下笔,示意自己对侧的座椅,“坐。”
“睡了一晚,感觉好多了,多谢尚仪大人。”房中没有外人,林乐澜犹犹豫豫开口,“下官昨日回去细想了一遍事情原委,越想……越觉有蹊跷之处。”
“但说无妨。”
“是。尚仪大人知道,下官与刘典宾刘大人是五日前入尚功局应卯的。苏尚功待下官等很是和善亲热,还留我们用了晚膳。”
大约是苏尚功提前打点过尚食局,那日的膳食比之女官常例丰盛不少,还准备了三四道甜点。糕点入口,她那时觉得苏尚功爽朗大方,初来尚功局的陌生与不安在谈笑间散去不少。
“也就是在晚膳时,苏尚功为我们分派了事务。她道我们是尚仪局中人,不会让我们做太难的活计,因而选了刘典宾去绣房督看绣娘,让下官与吴掌珍一道掌管金银线这些贵重物件。”
苏尚功一副为她们考虑的模样,所派之事又有尚功局的女官帮衬,她们便万事听从安排。甚至于因为活计轻松,她还颇觉幸运。
“其实下官以为,珍宝的保管比督看绣娘更紧要些,该是刘典宾去合适的。”
韫棠手中笔润了墨汁,继续听林乐澜说下去。
“用过晚膳,下官去见了吴掌珍。她告诉下官,绣房近来忙于为陛下准备夏日冠冕,已提前从司宝司支取了一应物件。其中陛下旒冕上所用玉石是最为贵重的,要好生保管。”
“你可有事先看过那些玉石?”
“未曾。”林乐澜颇为懊恼,“吴掌珍未提过此事,下官糊涂亦没有想到此节。加之天色已晚,与吴掌珍说完,领过钥匙我们便各自散去了。”
韫棠停下抄写的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碎裂的那枚和田玉一直好生贮于锦匣中,钥匙是我与吴掌珍各保管一把,须两把一起才能打开锦匣。”
这样虽保险,却也无形中绝了她们二人单独打开察看的机会。
“那日午后原本还在午憩时间,下官半睡半醒,司制司的人急匆匆传话要用和田玉。来人催得很紧,下官立时便清醒过来。因苏尚功交代在先,和田玉贵重不能假手于人,是以下官与吴掌珍须亲自护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