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是为钓鱼而来,但若能无为而为,钓得一条傻鱼,自然心情是极好的。
眼见着鱼儿跌进了鱼篓里,他问道:“今天约我来,所为何事?看你春光满面,不像是有什么烦心事,要找个老熟人倾诉。”
“借钱!”品善老板说出了两个字,简洁,有力。
“哦?明知阎家的万贯家财,都是不义之财,也要借?”阎天铮问。
“借!”这一个字,说的斩钉截铁,好似非借不可。
“为什么?”阎天铮再问。
“诶,钱到用时方恨少呐!”品善老板仰天长叹,复又道:“有一个女孩子,我想帮帮她。”
“好,要多少?”其实,他借钱的原因他并不关心。只是纳闷,这样一个人,有一天会向他借钱。
“八佰两。”说完,他还比了个手势。
“好,什么时候给你?”阎天铮三问。
“不需要给我,到时候直接给她就好了。”品善老板一边瞅着那鱼篓里活蹦乱跳的黑鱼,一边应道。
“她?她是谁?”阎天铮四问。
“三天之内,我会设法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她很缺钱,很好认的。”品善满怀信心地说完,忽又记起一件紧要事,便道:“神捕门的李侠风已然盯上了你,要留神了。那个年轻人呐,固执的很,不查出你的老底,怕是不肯罢休的。”
品善老板说的恳切,阎天铮听罢,却不以为然,他道:“老夫自二十年前来到无双城,便从未害过一个人。即便是他天下第一名捕,又能奈我何?”
“话虽这么说,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诶。走喽!”那品善老板拂了拂袖子,抬腿便走。
“这条鱼,你带走罢!”阎天铮未曾回头,话已落地。
以食为天的品善老板自然求之不得,乐呵呵地走了回头路,背起鱼篓,不忘一番客套:“这么肥的鱼,为何不自己留着?”
“你忘了?我是吃素的。”语声淡然,神色淡然,余生于他,早已无味。
“佛不让你吃鱼?”他问。
“佛是佛,我是我。”他答。
二十年前,他于八大门主的围攻下巧计救了他。他许下承诺,不再杀生,便真的不再杀生。
而他呢,说来惭愧,年轻时候答应过许许多多的姑娘,要与她们永结同心,此生不离,却从未真正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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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的人,说聪明话
晌午的时候,铁姑娘家炖汤的锅炉坏了。
铁姑娘的老母亲身子骨一向不大好,一天十二个时辰,睡时多,醒时少。醒来便嚷着要吃饭,跟个老小孩似的。有些地方,还不如小孩子呢。小孩子没什么主见,给吃给喝,哄哄便好。这位老太太折腾起来,非吵得四方邻居都来看热闹不可。总之,是个不大好伺候的老太太。
但不知怎么,自打半年前品善老板去了趟铁家,趁着老太太睡醒的时候,从晌午,一直跟她唠到太阳落山,这老太太的疯病便好了起来,再没复发过。
铁姑娘铸完了一把短铁刀,进屋便见到她和蔼慈祥的老娘,就跟见了鬼一般,惊了一身汗。
她这老娘自打夫君过世后,似乎就没一天正常过。发起病来人人都怕,紧抱着女儿不撒手,生怕她丈夫没了,女儿也给旁姓人家夺了去;清醒的时候,又觉对不住女儿,劝她赶紧找个好人嫁了,她老太婆大不了破席一卷,破庙一扔,是死是活由天定,总不能拖累了女儿。要人命的是,她发病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即便在清醒时,也时常说些人伦不知的浑话。
这铁姑娘拖到三十还没嫁出去,除去她还没过门,便克死了许家公子这桩旧事,她家里那位疯疯癫癫的老娘,也是无双城里众媒公媒婆望而却步的原因之一。
半日不见,她那老娘突然变成了一个正常的老妇人,惊喜太大,她还真有点不大适应。
她问品善老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却笑而不答,只从怀中取出一张药膳方子,道:“老太太想喝粥了,去熬吧。”
然后,铁姑娘便真的照着这个方子,当晚熬了一锅药膳粥,老太太喝的一滴不剩。
半年下来,日日睡前一锅粥,这老太太精神好了,身子骨也愈来愈强健,能四处走动不说,跟街坊们处的也不错。
老太太年轻时候便是个明事理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生出铁姑娘这般质朴的好姑娘。只不过,丈夫撒手人寰,她受刺激太大,坑了女儿几年,自己也受了不少罪。真是多亏了品善老板点醒了她。
人这一辈子,苦是一辈子,笑是一辈子,喜怒哀忧都是一辈子。
人活一辈子,无非一场大梦。年少夫妻,老来为伴,不过有缘,一场梦。
你的丈夫走的早,那是他寿数到了。你们夫妻缘尽,下辈子再做夫妻或做兄妹,或再不相见,都不是你该思虑的。下辈子的事,没有一个活人说了算。你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三十多了,黄花菜的年纪,还没嫁出去,还不是因为她有一个疯妈?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自家的女儿自己不心疼,唉,老铁死的冤呐!
一番肺腑之言听的老太太泪眼婆娑,恍然梦醒,想起女儿这几年来受的委屈,便是又悔又恨。
恨自己不中用呐,悔过去做错了事,枉为人母呐。
自那以后,铁姑娘心中对品善老板的好感又添了几分,时不时地便往品茗轩跑,有时帮忙算个账,有时捎来几篮子新鲜瓜果。做着老板娘该做的事,却全无老板娘的威严与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