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保密哦,同学们应该还都不知道。下周班会课才会说。”杨静俏皮地眨了眨眼。
“知道了。”弋戈冲她笑了笑。
一沓作文书的分量不轻,弋戈走出办公室后差点拿不稳,于是把它们放在走廊阳台上摞了摞齐。
楼下花坛边走过一个男生,抱着快高过头顶的试卷,短短几十米路,他走得艰难极了,看得人心里着急。
是姚子奇,他的胳膊细得像麻雀腿似的,再好认不过。
“哟,奇妹儿,又搬试卷呐?”姚子奇身后忽然跟出来几个男生,看他们塌腰抖脚打响指的动作就知道,是这十二班有名的那几个混混——树人校风严厉,小流氓们没有机会染黄毛打耳钉,因此只能通过这种“桀骜不驯”的气质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姚子奇的脚步顿时僵住。
“啧,邹扒皮又让你搬全年级的卷子?”为首的那个瘦高个站出来,故意将手压在那沓试卷上,“他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话音刚落,他“呸”的一声,把嘴里嚼的口香糖吐在了试卷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瘦高个夸张地弯腰道歉,却把头往那沓卷子上一撞,姚子奇站不住往后摔了一屁股蹲,白花花的试卷顿时散落一片。
弋戈在楼上看着,不禁皱起了眉。
姚子奇是三班的物理课代表,三班和一班的物理老师都是邹胜。邹胜兼任物理备课组组长,负责全年级周练的统卷和印制。邹胜是个不太体贴的老师,每次都让姚子奇一个人去拿全年级的试卷,还要他挨个交到各班物理老师的手上。
弋戈早听说,每周姚子奇搬运物理试卷都是校园一景,偶尔还会引来混混们的围观。那群混混最爱欺负姚子奇,时不时就要捉弄他一下。他们的捉弄也不会太出格,就是踩脚、泼水、把卷子推倒之类的恶作剧,老师也不怎么管。
但听说和亲眼见到终究是不一样的,弋戈心里忿忿,既然看见了,她没法坐视不管,攥紧拳头就要往楼下冲。
下一秒听见熟悉的声音——“志哥!”
是蒋寒衣和范阳,那声招呼是范阳打的,听起来亲切。但看起来,蒋寒衣和范阳的表情都不太好。
“这么闲,中午有空去飞鱼打两把啊?”范阳笑说。飞鱼是学校小门边的网吧,校领导的重点排查对象,只有进包厢才不会被查。
“哟,蒋大少爷。”瘦高个阴阳怪气地叫了声,“又来多管闲事啊?”
蒋寒衣皮笑肉不笑:“这还在学校里呢,给个面子。”
瘦高个叹了声:“唉,飞鱼好是好,就是要躲秃头他们,包厢贵啊。蒋寒衣,你请客?”
蒋寒衣下巴一抬,笑道:“小事儿。”
瘦高个明白这意思,敛了笑,嫌恶地冲姚子奇点了个头。
姚子奇迅速地爬起来,囫囵捡起大部分试卷,唯唯诺诺地冲那瘦高个鞠了好几个躬,转身飞快地跑进了教学楼。
那几个混混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瘦高个冷笑着骂了声:“你看他那个娘炮的样子!”
“哟哟哟,跑起来还扭呢!”
“娘炮,垃圾!”
“他还是男的么?娘儿们!”
“……”
蒋寒衣和范阳没听心情听他们骂人,早转身走了。
各种不堪入耳的讥讽、辱骂穿越四层楼高的距离传进弋戈耳朵里,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似乎除了愤愤不平,她心里还隐隐泛起一种庆幸——她知道,某种程度上,她和姚子奇是一样的。他们骂姚子奇是“娘炮”、“娘娘腔”,也骂她是“男人婆”、“壮汉”,可她比姚子奇幸运,没有人当面欺辱过她,这个学期以来,甚至连范阳那些贱兮兮的玩笑话都变少了。
她不知道这种“幸运”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成绩好被老师看重,还是她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太好惹?又或者,这也是一种“性别优势”?
可无论是哪个原因,她都一面享受这种幸运,一面为这幸运不耻。
混混们嬉笑着走远了,一阵风起,那张沾着口香糖的试卷被吹出了垃圾桶,飘啊飘,卡在了广玉兰树的枝干上。广玉兰未开,一个个小花苞紧紧闭着,像小小的白色灯笼。
周一晚自习的班会课上,刘国庆领着新的语文老师来做了个介绍。
原本大家还对杨静的离任议论纷纷、抱怨颇多,新老师一走上讲台,教室里忽然就安静下来。
这位老师,很超乎他们的期望。
少年人总是这样,既天真又现实,既多情又健忘。比如之前怎么歇斯底里地拒绝关停小黑屋,现在就怎么开开心心地逛食堂小卖部;比如现在,新老师不俗的气质,足以让大家短暂地忘掉杨静突然离任的事实。
年轻的男人站在刘国庆身边,即使遮住脸,两人之间的对比也惨烈得像整容广告。
比如,刘国庆地中海,脑袋秃得锃亮;而他理着清爽的短发,刘海不长,略有一点儿,整齐而自然。
又比如,刘国庆身上是所有中年男老师统一批发来似的条纹polo衬衫,扎进黑色西裤里,皮带正中间一块比他头顶还亮的方扣,提得老高掐在隆起的啤酒肚上;而他穿着干净妥帖的白衬衫,领下解开一颗扣子,袖子挽起至小臂,灰色休闲西裤穿至中腰,没系皮带,一派清爽。
最惨的是,即使刘国庆的皮带都快提到胳肢窝了,他们俩的裤腰还是差了十多公分,隔着迢迢银河。
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男人站在讲台上,他戴一副金边眼镜,眼含温和的笑意,从左到右,缓缓打量着这一班已经对他流露出好感的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