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樱的目光从室内滑过,只觉得那些曾经有过的记忆扑面而来,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这又是谁的话?”容先生说:“钟小姐知道的。”
于是,半夜的时候,钟樱想,许哲鸣这样对自己的宽容,是因为觉得愧疚吗?
她反复地思考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入睡。
睡意袭来的前一刻,她却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去看房门。房门紧紧地关着,她睡觉前曾经来回确认,她锁上了房门。
捂住脸,钟樱沉重地叹息。
这样的夜晚,如同每一个曾经过去的夜晚,永远无法入睡。
现在,她不得不使用药品才能让自己睡着,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行。
于是,她站起来,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点一点地亮起来,然后,身体的疲惫袭来,才沉沉睡去。
起床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钟樱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她拿了钱包出门,至少在饿死自己之前,她要先找到吃的喂饱自己。
国内的城市一如既往地喧嚣,仿佛任何时候都充满了激情。她穿着厚厚的大衣走在其中,头发长长地落在身后,整个人却是孤单的。
然后,她看到钟巧巧。
曾经她想过再也不见的钟巧巧穿着长长的黑色大衣,头上带一顶蕾丝小帽,仿佛生活在电视剧中一样,透露着格格不入的上个世纪的气息。
可是,却没有上个世纪的优雅与从容。她正哀求地拖着一个男人的手臂,然后一次次地被甩开,最后跌落在地上,男人忙不迭地走开。
狼狈得疲惫与皱纹一同冒出来。
钟樱看着她,悲哀一点一点地涌上来。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啊……
她最后还是走出去,站到她面前:“好久不见。”钟巧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格外的陌生。“有钱吗?”她问,“如果有,给我。”
钟樱呆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久别重逢的母女的对话。
“没有。”最后她说,“我没有。”
钟巧巧狐疑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视她,落在她的衣服上:“也是,穿着几百块钱的廉价衣服,看着也是没钱了。怎么,被许家赶出来了?”
钟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她:“你似乎很狼狈?”钟巧巧不屑地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一心想着要离开我吗?难道现在被许家赶出来了,又想回我这里讨生活?”
她的笑容异常恶意:“不过,当初是你要离开的,现在,我可不想收留你。十几岁的人了,也该学会自己养活自己了。当初,我可是……”她的话停在半途,从手包中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中,却没有点燃。
钟樱忽然间很有和她聊一聊的想法,可是看着她,却知道自己和她短暂地没有聊下去的可能。
“我先走了。”钟樱说,“我去吃饭。”
钟巧巧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刺得她生疼:“既然你要去吃饭,我想大概也不会介意多加我一个?”她眼底的精光,惊得钟樱背后发凉。
许久之后,她才轻描淡写地说一声好。
两个人对坐在钟樱曾经最渴望的洋快餐店中,钟巧巧面露不屑:“你居然沦落到吃这种东西了。”
“以前,我很想吃这个。”钟樱抓起汉堡,“可是我一直都没有钱,一直都没来吃过。”她对钟巧巧笑一笑:“那时候,我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穿得小了,再去买一件大的,再穿两年。”
钟巧巧并不以为意,翘起手指头:“我将你养大就已经够了,哪里轮得到你挑三拣四。”钟樱听到这样的回答,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她慢慢地咬一口,浓郁的酱汁味道在口腔中融合成奇妙的味道。并不如自己想象中好吃,可是,也没有自己后来嫌弃的时候那样让人不快。
“我一直想问,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是要将我养大。”她问,“你可以丢了我,将我送给别人,又或者,卖了我。”
“小丫头片子,哪里卖得出去。养着养着都养那么大了,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现在看起来,你也是个没良心的。”
钟樱听着钟巧巧的话,沉默地低下头去。
她不知道钟巧巧的那一句话能听,也不知道,钟巧巧当初为什么要留下自己。也许只有到钟巧巧弥留的时候,她才有机会窥得钟巧巧的真心。
她不再想与钟巧巧说什么,沉默地吃完,擦干净手指就离开。钟巧巧从汉堡的盒子上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闪过难以形容的光芒,随后,又恢复曾经的尖锐。
钟樱回国短短一月,见过了回来过年的谢思蓉就离开。
听到她的故事,谢思蓉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看起来,你还算幸运。”后来谢思蓉说,“不过,你真的没事?”
“也不算……”钟樱沉默了片刻。“只是,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她的笑容略微泛苦,“不过,白天睡就好。反正,现在我也不用上学。”
“以后呢?”谢思蓉说,“以后总要上学工作的,你不可能一直白天睡觉。”钟樱仰头看向天空,出乎意料地蓝:“以后,总有办法的。”谢思蓉沉默地拍她的肩膀,好一阵之后,问:“你有什么计划?”
“我还是会出国。和许家的交换,至少现在,我也有名校的资格了。”
谢思蓉微笑:“那很好,至少,有个文凭,别人看你的目光都会宽容许多。”她问钟樱去哪里,温和地说:“等我毕业,我也过去。”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微笑,最后钟樱说:“我要先走了,耽误你与家里人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