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吧。”一口低沉磁性的极好听京腔。
云烟一直低头默默跪着,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凛,原来是……
“谢四爷。”云烟轻轻站起,一直低着头。
“来了么?”胤禛轻垂双目,一只骨节修长的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一个成色翠绿的玉扳指,轻敲着座椅的椅臂。
“回四爷,说是半柱香内就到。”高无庸弯弯身子恭敬的回答。
胤禛略沉吟,一双眼看向低首立在三步外的小丫头。
进门时,她转脸的那一刹那,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神情。她的眸子认真而透彻,纤弱却也正气。他的目光滑过她粗布的冬衣,看到她从左手袖口露出的一小截红绳子。
他眯了眯眼睛,微扯了扯唇角。原来是,那个躲在青桐树后的丫头。
云烟感受到身上的目光,不得不说,他的存在感很强。纵然他看起来很年轻,他也已然完全有了皇天贵胄的主子风范。她握紧交叠在身前的双手,默默的就是低着头。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四贝勒书房——四宜堂
门打开,高无庸弓腰听了听近侍小顺子附耳的一阵焦急言语,身子立刻顿了下。示意他在门外等着。回身关了门,走近胤禛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诉说一遍。
胤禛皱了皱两道英挺的眉毛,略沉吟:“太医还有半柱香来,怕是难等。”
蓦然侧首看向云烟,“你可知同食后如何解法?”
云烟心下一惊,猛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终究还是,有人同食了。
他有一双墨黑如深潭一般的黑眼珠。她又立刻低下头,快速在脑海中搜索前半生关于医学知识的破碎记忆。万幸的是,似乎她记性不错。她来不及犹豫,抬头立刻道:
“铜油,试试铜油。”
胤禛颔首,侧头看向高无庸。他马上会意,开门去对等在门口的小顺子交待。
小顺子听后,跑着奔出去。
气氛正是凝重之时,叩门声再次想起。
一小厮护着一头发半白的老者立至门前。高无庸连忙将其让入屋内。
“请四贝勒安!”老者要给胤禛见礼,胤禛抬手示意高无庸。
“孙太医不必多礼,请坐。”高无庸会意连忙将其扶起,将他扶在另一侧座椅上坐下。
“接到四爷的小厮的信,老臣立刻就赶来了。所谓香蕉和芋头同食中毒此事很少发生,老臣也是年轻时听闻同窗提起过家乡有过中毒致死之例,故一般人均不知此理。不知府内是否有已经有人误食,可有腹痛反应?”孙敬芳向胤禛道。
胤禛看了看低着头的云烟,转向孙敬芳颔首,“府内有一女眷误食,因等不及太医到来,先听了府内小丫头的家乡解法,用了铜油解毒。不知可否行事?”
孙敬芳眼眸一亮的转头看向云烟,略略沉思,“铜油?从医理上此法甚是合适,四爷差人带老臣速去瞧瞧吧。”
胤禛点了点头,眼神从云烟身上滑过,站起身。“我与孙太医一同过去。”
高无庸替他披上披风,他转身出门。踏出门槛前,略侧身“带她去书房等我。”
“是”高无庸很好的掩饰了略诧异的神情,躬身恭送他与孙敬芳出门。一旁小厮连忙上去搀扶住孙敬芳,两人踏雪走远。
云烟抬头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心里还在打鼓。不知误食的是谁,听刚刚他说的女眷二字,应当不是小孩子了。大人总要好些,只是不知情况如何。太医来了,应该总算不会出人命了吧。她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身上力气全无,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高无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烟丫头,请随我来吧。”
她一愣,有些瑟缩。出头的事情还是做了,现在能不能不去?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随着高无庸出了门,一阵夹雪的寒风吹来,她被吹得打了一个激灵。耳根一阵阵忽冷忽热的。
兜兜转转在雪里里前行,一路沉默。前方竟然出现了熟悉的景桥,被白雪覆盖的东南角院落。
上有匾额:“四宜堂”
云烟咬咬唇,原来是这个院落,不得不说,世事巧合。她吸了口气随高无庸走进门——
这里已经不再是初建时的空旷了。那熟悉的紫檀木桌案上,放了几叠文书,笔墨纸砚,笔筒架上一排外观不菲的精致毛笔。案边一个羊脂白玉的龙纹镇纸。一只镂空龙纹的小小铜熏香炉顶上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狮子,正升起袅袅一缕轻烟,室内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房间墙壁上挂满多幅笔力雄健潇洒,字迹清隽性感的书法作品,实在让人惊艳。细细看下落款:皇四子胤禛。
“云烟丫头,你在这里且等着。”高无庸的声音打断了云烟的思绪。
“是,高管家。”她立即低头福了福身子。高无庸随即出了房门,留下云烟一个人站在书房内。
云烟一时闭眼长出了一口气,全身无力。胃里空空的,才想起折腾了一中午没赶上吃饭,下人饭房的饭怕是早被抢光了。现在碧月和福儿已经身在八府,也再没人给自己藏一个馒头了。
云烟揉揉眼睛,小鄙视了下自己自找麻烦还饿肚子的愚蠢,顺带自我安慰下,但愿好人有好报吧,下辈子投个好命运,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她低着头,纤弱的身子直直的站在室内。许久后,抬头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一副潇洒的行书上:
“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煞是帝王气魄的句子!
云烟不禁轻轻的默念这幅对联,目光滑过这墨迹的一笔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