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奔跑在向调查局的路上,郁瞰之才现,调查局所在的那一片街区,恰好是炮弹攻陷的重灾区。他们这一行动,几乎是奔着求死去的。
“我怎么感觉。。。”郁瞰之已经喘着粗气,“像被你骗了?”
说完全对郁瞰之坦白相待也不可能。
何楚卿临出门前收到周似墨的来信时候,看过一遍,不过是把他一直猜测的“流党有意接触顾还亭”一事坐实了。
直到炮火忽起,他才想到这一点——流党是因为妄图揭联合国恶行来撺掇顾还亭起兵失败,才去勾结的洋人。
他们到底是怎么跟洋人谈条件的,还未可知。
但何楚卿赶去寻何辰裕的时候,经过的那人却叫他起了疑心。因为那张脸,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早已在码头爆炸时候死在当场的、净堂帮小头目——向宜的脸。
那人的真实身份一定不会是向宜,向宜早就在爆炸时候死透了,如果他的死有任何疑点,顾还亭不会不晓得。
有人用易容术顶着向宜的脸,这说明了两点:流党在趁乱犯案、向宜本身就是流党。
因为,易容术非对照着本尊面孔亲手临摹不可。这么一来,码头那场爆炸也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但是在这当下,何楚卿就算想对郁瞰之继续解释也做不到。跑了这段距离,郁瞰之尚且气喘吁吁,何况他一个许久没有训练过的人?
郁瞰之奔跑间隙瞥了一眼何楚卿快喘不过气的模样,又说:“先说好,你和我绝对不能分开行动。我就算是死,也会呼你周全的。”说完,他好心停下来,在路边拦下一辆小轿车。再把自己身上的徽章摘下来,用虹海驻防军给人家作保才将车拿到手。
何楚卿全程忍受着自己酸痛的肌肉,看他不要命似的冲到车前,把车上一对夫妻吓得花容失色,又板着个脸,不由分说地塞了军徽进人家手里上车就走。
他想,幸好虹海驻防军不是都这种德行,否则,几个顾还亭也救不回来驻防军的口碑。
何楚卿直到上车多时才调整好呼吸,言简意赅地说:“。。。投弹的方向。。。都在调查局这一片。”
郁瞰之一面在路上横冲直撞,一面不忘嘲笑他体虚,冷笑着补充:“但调查局大楼倒是安然无恙。”
“裴则焘等人一定已经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去。不过楼内一定还有不少人手。除非调查局大楼被毁,否则调查局的人就是誓死也要守着这堆比他们命都重要的纸片。”
郁瞰之将车停在距离调查局大楼一条街巷处。
下了车,这片已经被轰炸过一次的街区才展现在眼前,断壁残垣就在何楚卿的脚边。不远处的楼还冒着残余的黑烟。
郁瞰之搡了他一把:“快走!别愣着!炮弹不长眼,等会再轰炸,你我未必能幸存。”
郁瞰之边跑边解开上衣扣子,想褪去自己的军装,口中说着:“我明白了。你是怀疑这场轰炸本来就是洋人和流党的勾结,目的是为了趁乱摸进调查局吗?这也太大张旗鼓了,你是瞎猜的吧?”
“是不是瞎猜都是次要。。。你能把衣服穿好吗?”何楚卿说。
郁瞰之一愣:“不是要摸进调查局吗?”
调查局大门近在眼前,何楚卿和他慢下了步子,解释道:“然后呢?扒墙进去吗?且不说他们认不认得我这张脸,你浑身上下哪里长得不像个兵?”
郁瞰之:。。。
郁瞰之面色一僵,老老实实地又将扣子扣了回去。
调查局院内原本日夜巡逻,一刻不肯放松。如今看去,却是光秃秃的,空无一人。越这样越是不太正常。
何楚卿和郁瞰之并肩,一起迈上了他和顾还亭曾在此冠冕堂皇地谈论过“情义”的那阶梯。
不知道前线虹海驻防军如何,又一颗炮弹孤零零地落在了调查局大楼一公里外已经面目全非的废墟里,何楚卿闻声略回了头。
那微乎其微的一点余威水波纹似的拨动了他的眉梢。
何楚卿有一瞬间露出了一点惶恐的神情,很快便平复下来。
他现在平静的有些出奇,只摸了下自己的眉毛。没有一点不同。
他没笑自己胆小,而是有些不合景地想,如果他毁容了、残废了,顾还亭还会喜欢吗?又飘飘然地想起临别前自己颇为自信地说的那话。。。
其实,就算眼前直白地将顾还亭早已心悦于他这件事告诉他,何楚卿也难免患得患失。但在当时的节骨眼,他自恋地说那一番话,是有些才恋爱的小青年在爱慕对象眼前撑面子硬装的成分在的。
何楚卿迈进这诡异的、没有半点人声却富丽堂皇的调查局大厅的时候,想到这竟然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
郁瞰之本来警惕地按着腰间的手枪,听了这一声,倒是有点刮目相看地瞥了他一眼。
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地响在这空旷的大厅里。
大约快行至通往二楼的楼梯,二楼凭栏处才响起一句:“你们,举起手来。”
这声音响在半空、在他们身后,他们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人前。枪支上膛的声音很清脆,他们一举一动都可能导致杀身之祸。
何楚卿和郁瞰之缓缓地举起双手,以示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有配备。二人都没回头,何楚卿说:“我们是顾还亭司令的人。裴局长已经安全撤离了吗?司令在前线指挥作战,觉察到洋人或许和我们国内势力有所勾结,意在调查局,特意派遣我们二人来告知此事,帮衬一二。”
那人一丝不苟地道:“帮衬?就你们两个人,能为我们帮衬什么?”
“你不认得我们。”何楚卿说,“我们虽然只有两个人,却都是司令身侧的心腹。另有司令的亲卫,已赶来路上,只不过轰炸时,我们近在咫尺罢了。”
他的声音通过监听器响在五楼办公室里。
办公室内拉着窗帘,挡去了大部分天光,只留一点缝隙。
男人的鹰钩鼻在这光线下显得越阴翳:“啊。。。是他,那姓何的,的确是司令的心腹。不要告诉他们我在,看他们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在他身边,一个身着调查局制服的男人低眉顺目:“局长,一切终究是猜测。您要不先撤离吧,我们调查局的位置,毕竟太危险。”
“危险?”裴则焘忍俊不禁似的笑了笑:“洋人要是真像他们轰炸的这么大胆,就趁早给我轰死算完。我看,他们是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个合理的动轰炸的借口吧?我今天偏要和调查局共存亡。要是我猜的不错,他们两手空空地走,租界的地界就可以趁此尽数收回了,虹海也不算白遭殃。至于流党,我看他们还能苟延残喘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