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庄子就沸腾起来了,家里有五六岁至十一二女孩子的人家,都来拜托夏语澹,想借着光儿,把孩子送到锦绣坊学手艺去。
刘三桩不管这些,佃户只是租种土地的农户,人身是自由的,想走就能走,且女孩子种地本来就不如男人,走就走吧,对庄子没有损失,只是仔细的问了夏语澹事情的经过,没有什么好瞒的,夏语澹如实的告诉了。
温神念说话顶管用的,第三天锦绣坊的人就来叫人了,夏语澹把庄子里,有模有样的女孩子,有一个是一个都带着,十几个人,去了石溪镇的温家小院,合着镇子里另外二三十个女孩子,由着坊里过来的老辈们相看,问年纪,看手掌,摸指骨,又拿了针线布,试了一番她们所能的,一下就删了一多半人。夏语澹带过去的人,只收下五个,暂时定着,过了年,正月十七统一收入坊里,合着周围选上来的,一起教导,教不了还要再删。
回了庄子,五家欢喜,没有选上的,自然是难过的,几个落选的女孩子路上就哭开了,哭是哭过了,也了无遗憾了,没那个本事就安心种地吧。至少她们用了机会,夏语澹争取来的机会,自己都不能掺一脚。
夏语澹很清楚,刘家虽然待自己好,也有看管自己的意思在里面,是不会让自己走出庄子去锦绣坊学技艺的。
夏语澹很明白,自己是庶出的,别信那些女孩子家尊贵,许多人家嫡庶一体教养的好话。就如探丫头那样的,得嫡母嫡兄看重,又有个亲兄弟靠着,自己也是女孩子的头一份,也就那么了,何况自己。
庶出的命运千差万别,虽然千年来庶出的地位有所提高,但本质依然卑微,有点规矩的人家,都越不过嫡出的。甚至在拮据的小商户之家,庶出的女孩子,是奴仆一样的用着,长到一定的年纪之后,出落的漂亮的,家里谈生意的时候,就让庶出的女孩子出来陪客,用色交易权钱而已。往上更富裕尊贵的人家,做派不会那么露骨,丑陋还是有的。
夏语澹很清醒,父亲不在意自己,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不值得和自己的妻子,争取来关照自己,早先,生母刚去世的那会儿,父亲还抱着自己哭过,只是别期待一个懦弱男人的长情,新人换了旧人,死了的人,一天天的也就淡了。没有上过族谱,完全不被家族承认的庶出,可以当她不存在呀,现在是放逐,再后,就是遗弃了吧。
夏语澹时刻准备着,净身走出夏家!净身出户,没钱没地没房,无族无宗无亲,在更重视族群血亲关系的古代,该怎么生存下来,估计,真到了那时候,下一顿饭在哪里吃,下一晚在哪里睡,都是问题。所以,在自己还顶着夏氏头衔的时候,应该多结善缘,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尽力帮衬着别人,将来自己落难了,也能去讨口饭吃吧。
洪春英几个欢喜的笑容在夏语澹脑海里回放,如果她们一路争气的话,能当个绣娘,自己能干什么呢?
上辈子夏语澹是外祖父带大的,外祖父是靠雕刻技艺养家的,闲时再给别人做壁画赚几个外快,靠两份工作养着身体不太好,不能做繁重工作的外祖母,还拉扯大一个女儿,是能写绘画的,多才多艺的,有责任感的好男人。夏语澹受外祖父的影响,从握铅笔起,就会握毛笔,之后一路顺利上了理想的学校,也多亏了书法绘画上的特长加分,夏语澹念了十几年的书,大学的专业,还选了中国画。
也不知道上辈子的几笔臭字,几张涂鸦,在这种大环境下,是什么水准,换了一个身体之后,还剩下多少。夏语澹看着自己一双还是肉肉的小孩儿手自嘲,上辈子家里是有一定家资的,上面的长辈们也都宠着自己,生活工作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不计较金钱的得失,若这辈子靠书画?古代习字绘画本身很费钱呀,不是一般家庭能玩得起的,能玩得起的女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出身仕宦之家的大家小姐,书画是闺阁之中怡情养性的消遣尔,一类是以书画为噱头取悦男人的,一些命运坎坷的女人,用精神和肉体的苦难换来了艺术上的成就。在女人无才便是德的认知之下,以上两类之外,居中的人是少之又少。
以后摆个字画摊,给人抄抄写写,会有生意吗?能安稳把日子过下去吗??
☆、掉坑
“嗖,嗖,嗖!”一声声松脆的切萝卜声。
夏语澹拿起两根和自己指头粗的萝卜条笑道:“婶子,你看我切的多好,两条一样细细的,长长的!”
要过年了,家里每个人都在备年,刘三桩带着大儿子去砍烤肉用的松枝,刘二哥和欢姐去了湖里畈买鸭,买鱼,买鸭蛋,刘婶儿想在年前腌一坛子萝卜干,就在院中摆上砧板,忙活开了。过了年,开春天气暖了,萝卜会中空的,口感变涩,而年前的萝卜汁水饱满,松爽甘甜是品相最好的时候,做出来的萝卜干才好最好吃。
夏语澹切的太小了,刘婶儿不得不提点道:“姑娘,你再切的粗点,婶子不要那么细的。‘千斤萝卜不及一担干’,意思就是说,我们用一千斤的萝卜,做成萝卜干,也不到一百斤,萝卜全都是汁水,越好的萝卜汁水越多,腌了就变小了,姑娘把萝卜切的这么细,腌出来还有多少,不及筷子粗,变萝卜丝儿了。萝卜干做得太细了,吃起来就没有松脆的口感了。”
“哦,千斤萝卜不及一担干!”夏语澹马上改进大小,切出比刚才大一倍的萝卜条道:“婶子,这样可以吗?我要腌出来的萝卜干吃爽口的,不要萝卜丝儿。”
“这么大就够了。姑娘切萝卜手仔细,手指头要一直这样缩着,我们不着急,萝卜一块块的切,一片片的切,别贪多叠了几块的切,萝卜会滑出去很容易切到手的,伤了手不是顽的。”刘婶儿到底不放心,再道:“姑娘切几个萝卜玩一玩就好了,万一伤着手就不好了。”
“婶子放心,我会小心的,不会切到手的,这些萝卜都交给我,我全切了。”夏语澹大包大揽,拿起一个萝卜一刀切下,道:“婶子你听,这声儿,‘嗖’!切萝卜的声音多好听,”多痛快!
刘婶儿是不能理解夏语澹的兴致,无奈的笑着道:“姑娘说顽话了,切萝卜声儿有什么好听的。想那会儿,我和你现在一样大,刚刚进厨房,才握菜刀,嬷嬷们天天只让你拿菜刀,就是切切切,一天切三四个时辰,切得你那个声音,听着就烦死了。”
大白萝卜从地里拔出来,就在河里洗去了泥土,刘婶儿爱干净,又要打井水仔细洗一遍,所以刘婶儿洗萝卜,夏语澹切萝卜。切好的,一层萝卜一层盐的装在一个麻袋里扎起来,然后压上百斤的石头,靠盐和重力析出水分,刘家做的萝卜干,是不用太阳晒的,只用石头压出来的。石头压到一定的干度,再和上一些香料和晒干的酒糟,封坛十天,萝卜干才算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