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钏上前握着钟氏的手,只能默默握着,说不出什么贴心的话。生母如此也是夏尔钏一生的刺,就算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夏尔钏也只会叫钟氏姨娘,夏尔钏心里,实在只能把钟氏当姨娘,这是从小教导下,已经刻入骨髓的主仆之别。
钟氏顺势缓缓的从夏尔钏手里抽出她握住的宫扇,坚定的道:“五姑娘,你想得开些,六姑娘命不好,没你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有人生来就是当奴才,有人生来就是当主子,主子和主子也不同,六姑娘生的不是时候,已经决定了她的命数。”
夏尔钏醍醐灌顶,心中的不忿驱散了些。夏语澹生的不是时候,她生在先太子薨逝那天。这在别家还没什么,在夏家就必须遭到嫌弃,是命不好,一出生就克了夏家的运势。虽然这些是玄乎其玄,可是大富大贵之家,越发在意这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夏文衍在前院的韵墨厅看书,翻腾了几本,一字也不能入目,唤常常跟自己出门的小厮金照进来。
金照站在夏文衍面前,不敢先说话,也不闻夏文衍开口,额头直崩出了细汗,站了两刻钟,没听一字吩咐又退下了。
夏文衍梳洗换了身衣服,会了嘉熙院,坐在四方大卧榻上,乔氏也正好在卸妆。紫萍领着几个小丫鬟,给乔氏去了头上的钗簪,身上的镯环,换了一件栗色绫罗衫子,才出去,屋里只剩下夏文衍和乔氏。
谁也不先开口,乔氏倒了杯普洱茶,放在夏文衍面前,自己倒了一杯,在对面榻上坐了。
夏文衍深呼一口气道:“你又不喜欢她,何必把她接上来,你日日看着她,就不觉得……”夏文衍说不出口,看了乔氏一眼,又撇过脸去。
“我是不喜欢。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既然你知道我不喜欢,当初为什么不想一想,一开始就不该有她!”乔氏一声声的质问,忽而话锋一转,轻笑道:“所以,我的喜欢不喜欢,也没那么重要。我是她嫡母,喜不喜欢的,我都得当她的母亲,怎么养她,养在那里,她的开始由不得我决定,她落地之后,不都是我管着?至于那个女人,她活着,我看不上她;她死了,我哪还记得她。六丫头也只有我一个母亲,就算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和她有什么干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夏文衍被堵得慌,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按着你原来说的,那么养着她,到了年纪给她副嫁妆就完了,何必那么费心。”
乔氏轻轻叹息,挑眉道:“我也不想那么费心呀,只是,我怕不费这个心,就要再添一个费心的了。我也不想每次都看见血淋淋的。”
夏文衍忽的一声站起来,脸上尴尬道:“家里已经这样了,你还不知足,你还想怎么样?谁都要事事依着你?”
乔氏略微仰头,和夏文衍的视线相对,道:“我不知足?是谁不知足?是你外头的女人不知足!那些个比你儿子还小几岁的,愚蠢的狐媚子,不知廉耻的在外头被人奸几次就算了,还想怎样?别脏的臭的都往家里带,你闻着不嫌,我是受不了!她们倒是事事依着你,她们蠢得眼里能看见什么,不过是些死乞白赖想往上爬的货,能不事事依着你?不依着你的,不早被你揣了!”
夏文衍气得暴走一圈,指着乔氏厉声道:“你也听一句,凡事别要足了强,强过了头!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就是岳父大人,六十岁还纳了个比自己小足足四十五岁的姨娘,要论脏臭,那虞氏还是妓女出身。”
乔氏也是拍案而起,疾声道:“你要有我父亲的本事,就是再纳十个,我也管不了。我父亲?有几个男人能做到我父亲那样,我父亲那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外人只有拍手称羡的。要换了别人,只是冤大头而已,你以为外面的女人,事事依着你,看上了你什么?不过是你身后的高恩侯府!可是这个侯府,是你挣下来的吗?是皇后娘娘挣下来的,是祖上传下来的!”
夏文衍强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廷的规矩,朝廷最忌惮外戚,我坐着这个侯爷,还能怎样?”
“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乔氏冷哼道:“但凡你能出头,我何必事事要强。远一些的,译哥那是怎么回事?近一些的,石家算什么?”
夏译二十岁才成亲,乔氏及整个夏家自然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娶高门贵女,一次次的碰了多少钉子。偏偏身后,还有一群瞧着夏家眼红的穷亲戚使绊。嫁出去二十几年的庶出大姑奶奶,夫家还是守孝之后,待官四年都不能重新启用,无官无职的人家,也敢把女儿往夏译身边塞,还二房,就是当个丫鬟,乔氏都看不上。什么先纳妾,再娶妻,富贵之家不想委屈了儿子,是有先给儿子纳房姬妾,再慢慢找妻室的,即使如此,也要想清楚了,要纳什么妾,要娶什么妻。有底气的人家是可以先纳后娶,夏家有这样的底气吗?夏文衍也明白这个道理,却对着大姑奶奶支支吾吾的,这种家族大事上当什么好人,儿子的婚事岂可给一群穷亲戚做人情,最后还是乔氏出这个头,料理了大姑奶奶一家。坏事乔氏做着,夏文衍是干净了。
至于石家,石家夺爵之后是彻底败落了,读书的,考不上功名,学武的,又怕死。锦衣玉食几十年的一群人,能干什么,种不了地,经不来商,只会吃着老本,从周围磨叽点银子。年前石家说有笔大买卖,稳赚不赔,来夏家借些本钱,乔氏拦住了,结果呢,石家把最后的家底都输掉了。
这些家事,夏文衍哪一件能有决断?有正确的,对家族有益的决断?
夏文衍涨红了脸。夏文衍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相反,他是拿把刀子,也不会杀人的人,他是有些怜悯情怀的,看见出嫁的大姐穷困潦倒了,想帮衬一下;看见石家有好机遇,觉得托一把无所谓,这样的怜悯之情,本身有错吗,在乔氏的眼里就不够决断。
夏文衍和乔氏新婚那几年,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只是两人截然相反的个性,没有很好的互补,而是你嫌我太过软和,我嫌你太过强势,你越来越不是我想象的样子,我也越来越不符合你期待的样子,之后越行越远。
夏文衍温和了几十年,就算一次次的遭到乔氏的反诘,也说不出狠话来,痛斥乔氏以往的劣行,只能拂袖而去,徒留乔氏,矗立在那里。
紫萍一群丫鬟想着老爷太太有事要谈,只退在屋外,忽听到屋里高声起来,可不敢凑近了听壁角,而是远远的退开。紫萍不放心,还去找周显家的。周显家的有家有室,只有白天和当值的晚上在侯府里,除外是住在侯府外的后巷,知道老爷进了太太的屋子,也等一等,不急着家去。
夏文衍面色难看的出来,大伙儿看见只能装看不见。周显家的思量了一阵,只能仗着资历往上凑,乔氏还那样站着,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