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生粮说道:“不行的,三郎,你接济我太多了,这人情,我实在受不起,更还不起。”
三郎道:“屁话,别废话了,你骑上我的脚踏车,多买些酒菜,过个像样的年,反正我要住几天的。”
田生粮道:“那我就不跟你虚话了,你先睡会,我买好了,立刻就回。”
三郎道:“生粮,你买菜回来后,别忘了叫一声有水。”
三郎一觉睡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的朦胧中,像是远方天边传来敲打声。待三郎清醒,才知道是隔壁传来的案板切菜声,还有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再等一会,房门无声的悄悄打开,只见一个黄头毛,凹眼窝,焦黄的瘦削刀条头脸,从打开的门缝里伸了进来,这是汤有水。
三郎骂道:“还是这副贼性,进来。”
汤有水见三郎醒了,一步蹿进房来,说:“大过年的,说点好听话,我是看你醒了没有,酒菜都好了。”
三郎道:“那还不快端进来?咱哥仨边吃边说。”
田生粮把桌子搬进房里,摆上酒菜,汤有水倒上酒,说:“三郎你这是从丹阳过来的?”
田生粮道:“骑了一夜脚踏车,幸好没碰上强盗。”
汤有水端起酒杯,说:“三郎,你家的事情,都说是土匪做下的,放心吧,我会帮你打听清楚的,来,咱三兄弟吃一杯。”
三人干了一杯,三郎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说:“害我全家的,是青龙山上的麻田,我回来,就是专门来杀那赤佬贼坯的。有水,生粮,你俩一定要帮我。”
田生粮和汤有水异口同声问:“麻田小队长?”
三郎道:“正是那个狗贼,老子不杀了他,誓不为人!”
田生粮撸了撸袖子,一张李逵脸,涨得通红,神情立现凶恶,说道:“那个麻田,镇上人都恨透了他,坏得流脓。三郎,我肯定帮你,说吧,什么时候动手。”
三郎抬头正要问汤有水的意见,一眼看到他正在无声的流泪。
田生粮道:“三郎,你还不知道吧,年前腊八那天,麻田小队长带着六个鬼子,来咱村里抓鸡,临走时,要把有水家的大牯牛牵走,有水他爹争抢时,被捅了两刺刀,死了,有水娘被堵在屋里烧死了”。
三郎问:“有水,你和你的两个哥哥,干嘛不帮?”
汤有水道:“鬼子来了,能不逃吗?谁知道狗日的小鬼子会这么没人味,杀也杀了,啥也别说了,三郎,你就说,这仇怎么报吧!”
汤有水说完,流着泪又替大家满上酒,三人举碗干完,汤有水的酒合着泪水一起吞下。
一瓶酒没了,田生粮再开一瓶倒上。
三郎喝完酒,教训道:“有水,你现在知道哭了啊!你不是一直嫌你爹不好吗?小时候你偷了蔡大爷家留种的黄瓜,被你爹追得爬树上,你爹喊:小赤佬,你给老子下来。你在树上喊:大赤佬,你给老子上来。后来你娘扭着小脚跑来,喊你:“有水,快下来,小心摔着,你爸有病,不能生气。乖,快下来,回家了,娘给你煮蛋吃……”。
汤有水道:“别说了,我一直是个混蛋,现在想孝敬爹娘,也没机会了,我这混蛋也做到头了。三郎,你也别激我,就说怎么干吧”!
三郎道:“我说的就是这意思,等爹娘没了,才觉着他们的恩情,子欲养而亲不待,悔死了。咱们和小鬼子的仇,不共戴天,不死不休。这里吃完了,你俩就去镇上,摸清麻田的一举一动。青龙山上别去,被鬼子看出端倪就是找死”。
汤有水忙说:“三郎,我知道麻田……”。
三郎压住他的话头,说:“你知道的,先放肚子里,咱们的目标是麻田,瞄准了这狗贼打他的闷棍。这一套,咱哥仨都是熟门熟路。”
田生粮问:“三郎,你做什么?”
三郎翻了他一眼。
田生粮忙说:“就算我没说。”
说完,跟着汤有水去了。
两人走后,三郎去隔壁看望田生粮的父亲,问候些家常话,安慰一番之后,就动身直奔山里的静乐寺。
静乐寺主持兼方丈慧明和尚,三郎的干爹,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和尚。三郎爹娘的丧事,都是他会同三郎的叔叔江上云,和三郎的大师兄苏雪中操办的。
静乐寺,三郎的突然到来,让慧明和尚又喜又惊。两人说了一会江上洲的事情,就在庙里吃饭。
三郎问:“干爹,您的两个和尚侄子呢?”
慧明道:“他俩年前送钱回苏北,过了正月十五回来。”
这静乐寺也算是个穷庙富和尚,平常年景,一年积余的灯油香火钱,铜板银洋可以挑两担。如果是丰年运气好,则是更多。每年都是年前雇一条小船,把一部分钱财送回苏北老家。
两人吃完饭,慧明和尚带着三郎去给爹娘上坟。慧明和尚见三郎血红着眼睛,跪在爹娘的坟前猛劲磕头,预想中的哭天恸地,一点也没有。烧完纸钱拜完坟头,二人就坐在坟前说话。
慧明和尚道:“三郎,虽说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也要自己先留着命,现在东洋鬼子正当势盛,切忌冲动之下盲目报仇。”
三郎道:“干爹您放心,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慧明和尚道:“你知道这些道理就好,但我看你现在很异常,千万不能冲动做傻事,那是去找死。日本鬼子很厉害的,他们正当猖狂,俗话说骄狂必躁,他们唯一的弱点就在这儿,明白我意思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