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幼榕知道夏元珊的心思后,便有意疏远了她,此番见到她和顾小娘子提起那一日的落水,言语中难以掩盖的落寞,让杨幼榕一时又有些怜悯起来。
三人正聊着,银九又带了一位小娘子过来,笑道:“小娘子,这是郑尚书府上的小娘子,说想来看看新嫁娘。”是一个瓜子脸儿,虽施了淡妆,依旧可以窥见眼角的青色,此时望向顾言倾的眼里,似天然蕴含着一缕愁绪。
看得顾言倾心上微微一堵,心里默念“郑尚书?”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部的尚书,却听一旁的甘以芙热络地笑道:“郑姐姐三年不曾出府,不想今日竟沾了顾姐姐的光,又见到了。”
郑小娘子微微笑道,“是甘妹妹吧,竟还是活泼的性子。”
顾言倾心下一怔,三年不出府,便是在府中守孝了,她依稀记得吏部尚书夫人在三年前去世,他家的小娘子彼时正与沈溪石合着八字,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如果是那位郑小娘子,她今日竟也会来林家,低头想着事儿的言倾,一直觉得头顶上方打量的视线过于灼热,心下微微一哂,却也抬了头,同样打量了过去。
郑荇绯面上微微一红,立即低了头。
甘以芙像没看到郑荇绯打量的视线一般,拉着郑家小娘子的手问:“郑姐姐,你的小像描画了吗?”
甘以芙一出口,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郑小娘子,郑荇绯轻轻摇头道:“我年长妹妹们几岁,已由官家夺情,可不参与此次选妃。”
眼下元帝选妃,这些小娘子都是让宫廷画师描了像,呈上去的,都在等着初选的结果,眼下三三两两相聚在林府里,也未尝没有打探消息的心思。
知道郑小娘子没有参选,甘以芙的脸上忽然便真切了两分,“郑姐姐若是有空儿,下回一定要来甘府找我玩。”
顾言倾看着郑小娘子娇俏的小下巴轻轻地点了头,忽听小跨院外头,有小女使来报:“枢相大人的花轿已经出府了!”
顾言倾紧张得有些口渴,荔儿准备给她倒水喝,却被银九拦了,“小娘子一会要上花轿,可喝不得水。”
顾言倾:……
大婚(二)
顾言倾今个起得早,却只漱口的时候嘴唇沾了点水,先前梳妆的时候便觉得口渴,稍微忍耐了一下,这么一会儿早已经是渴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此时被银九拦住,眨巴着大眼睛,不觉便露出两分请求来。
银九摇头笑道:“小娘子,一会就要上花轿了,花轿还要绕城一圈才回沈府,到时候还要拜堂,还有许多夫人小娘子来观礼,当真是一口喝不得的。”
荔儿见自家主子眼巴巴地看着水壶,有些不忍心地道:“不然给小娘子润润口。”
银九为难道:“可是小娘子的口脂已经涂上了。”
顾言倾深感绝望,对着银九摇头,表示她不喝了。
一旁的杨幼榕看新嫁娘为着一口水都这般艰难的模样,笑道:“都说这一日难熬,这还是早上呢!”
甘以芙打趣道:“可是若是能嫁得沈枢相这般的男子,汴京城中的小娘子们想来是两日滴水不沾也乐意的。”眼睛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只垂着头的郑荇绯。
当年沈溪石和郑荇绯由庆阳大长公主保媒,过了草帖子,正在合八字了,却因郑荇绯娘亲去世,而作罢。
今日谁也没有想到郑荇绯会过来喝这杯喜酒,且还来了新嫁娘的闺房,她一进来,甘以芙便在暗暗观察顾絮的神色,见顾絮全然无知无觉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就隐隐有个声音在暗暗叫嚣,想要当着二人的面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她闹得起劲,似乎不知道杨幼榕在她一张口的时候,便撇了嘴,此时杨幼榕掩嘴笑道:“甘姐姐也愿意?”
甘以芙心上一跳,面色微微僵硬了一下,立即上来便要打杨幼榕的嘴,跺脚道:“当着顾家姐姐的面儿,你也敢浑说,自古姻缘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何曾起过这层心思,你见我和沈枢相合过庚帖没有?”
郑荇绯面色微微泛红,有些气忿,到底还是想多看一眼,沈溪石最后娶的夫人是一位怎样的女子,脚步便有些滞重,好像抬不起来一般,留在了厢房里。
杨幼榕听她一点脑子都没有,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心里暗暗嗤了一句:有你好受的时候。到底在见顾家姐姐好奇地看着二人的时候,心下有些不忍今个给她添堵,走到顾家姐姐身旁笑道:“顾家姐姐,你可看见了,连甘姐姐都说沈枢相是一等一的好儿郎,你日后可要千万给看紧了。”
顾言倾自然注意到了郑荇绯不是很自然的面色,却不想在自己出嫁这一日闹这些没有必要的不愉快,微微看着甘以芙,别有深意地笑道:“妹妹们都是汴京城里头拔尖儿的小娘子,日后寻得了如意郎君,离了家,不知道嘴皮子还有没有今日这般利索?”
顾言倾话一出,甘以芙微微僵了一下,面上的笑容敛了一些,暗道自己只想着给顾絮个不痛快,却忘了郑家也不是好得罪的。
这个年代的女子,在家凭父贵,出嫁凭夫贵,说到底甘以芙和郑荇绯的爹爹都是一部的尚书,二人谁也压不了谁一头,眼下甘以芙尚无顾忌地给郑荇绯使些绊子,谁知道以后郑荇绯会嫁给谁呢?
她一举一动既活泛灵动,又透着贵女的疏朗端庄,那一双盈盈笑着的眸子,像会说话一般,只轻轻地望人一眼,便教人感受到暖意。
这样一个如暖玉般的小娘子,想来也难怪沈溪石会喜欢。郑荇绯那一日在汴河大街上的羊肉汤店看到沈溪石严惩伯府的下人后,便求着爹爹帮她查了一下沈溪石和顾絮是如何相识的。
才知道竟是沈溪石执意求娶的,还曾在林府的花宴上不顾自己的安危,下湖救起了顾小娘子。
那样的一个人,竟也有动心的时候,郑荇绯心口涩涩的,望着面前眉目间透着喜意的顾小娘子,红了眼眶。
从今而后,她便是一丁点的妄想也难以再有了。
这当儿,外头隐隐传来喜乐声,像是迎亲的队伍来了。外头的藿儿进来禀道:“小娘子,沈家的迎亲队伍到了街口了!”
杨幼榕又打发藿儿去前头看,“听说杜姨将我哥哥、景行瑜等几个都喊了来弄,你去前头看看,沈枢相被为难没有?”
藿儿喜滋滋地应着去了。
倒是顾言倾越发紧张起来。
辰时正一刻的时候,沈溪石的迎亲队伍终于到了林府的门口,早有林府候着的小厮们燃起了长长的爆竹,沈溪石头戴银叶弓脚襥头,里头是一身大袖广身圆领右衽绯色海水蟒袍,露出里头的碧罗中单,衣襟上是一指宽的祥云银纹,系着碧绿玉跨带。
马蹄踩着红衣爆竹屑缓缓地过来,却未曾进得林府的大门,景行瑜在外带着一群摩拳擦掌的小郎君,说要与沈溪石比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