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萝感觉自己的身上有难以描摹的寒意,洛白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是在诉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
“我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尝试总意味着失败,而失败就意味着更多的折磨。我长大后,师父又多了一种折磨我的方法,那就是在床上,”洛白轻笑了一声,语调显得更加飘忽了,“有时候我会感觉黑夜漫长到永无止尽,可是我又害怕第二天的到来。”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师父炼成避毒珠那一日,我趁他大喜过望将他毒晕,终于逃出生天。我带走了避毒珠却不知道藏在哪里,于是我索性将它藏到最安全的地方,我自己的身体里。我走在街道上,驿站旁,一路流浪靠着乞讨过活,看到的每一个人我都觉得他们不怀好意,他们的笑容都让我感到害怕。直到我晕倒在你的院门口。”
“所以,”洛白叹息幽微,“我很羡慕你。”
阮萝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什么好,她没有想到洛白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可怖过去,之前自己的话虽然只是气话,但现在再想起显得格外刺耳。阮萝想声抱歉,可是眼泪流到嘴里时的苦涩让她的舌尖有些发麻,云天之曾经的话化作细小的针,游走在她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也会变得以后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么?
阮萝很害怕。
这个世界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住她将要走的路途,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云天之。
这个名字有着让她绝望的力量。
“对不起,”最终阮萝还是开口,她干涩的声音和嘶哑的调子让自己也有些无奈,“我不该逼你想起这些不愉快的记忆。”
“都没有关系了,云天之是暗夜千羽的暗主,又是荒天城的城主,他收了钱就会杀了我师父,我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什么是暗夜千羽?”
“暗夜千羽是最大的暗杀情报组织,他们的头领叫做暗主,我知道云天之的身份是因为我师父曾和他有过见不得光的交易。荒天城是一个修葺在浮澜丘陵中的废城,那里几乎与世隔绝,可只要有银子,你就能在那里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睡吧,”提到这三个字,阮萝心中就忍不住抽痛起来,“明日我去城里给你买药。”
“你是不是在怀疑你身边的一系列事情都与云天之有关?”
阮萝不想回答洛白的这个问题,于是她默不作声,抿紧双唇。
“我也曾经这样怀疑过,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知晓他的身份因而芥蒂颇深,可事后我曾仔细想过,云天之如果要利用你达到某种目的绝不会这样蔓绕迂回,更何况他唯利是图,你身上根本没有值得他去利用的地方。我这些并不是想要改变你的决定,而是希望你不要变得像我从前一样。”
阮萝的肩膀有些颤动,洛白通过两人共享的被子感知到了这细微的动作,她不再话,心中突然一片怃然。
第二日清晨,洛白将药方写好交给阮萝,二人没有从前的对话,没有从前那样的你来我往的挪揄逗弄,只有巨大的沉默横亘在期间,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被改变了。
洛白明白,她们终究是太过相异的两类人,有些事如果一直模棱两可,那么或许还能够维系,可一旦摊牌,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洛白并不知道,阮萝之所以不想话是因为昨晚的那一席话让她一夜未眠,心中烦乱。她从没有责怪过洛白对她的隐瞒,即便昨夜也只是气话连篇,可是此刻她心中被愁悴堵塞,整个人都黯淡得沉寂下来。
青越城的寒冬显得格外萧索。
已接近年关,许多年货都已经开始售卖,可寒意减少了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几日青越的正经历着从未有过的寒冷。
照顾洛白多日,药铺的位置阮萝已经快熟悉过了宁府,她抓了药后走在街上,突然发现临街的糖铺招幌正随着寒风摇曳。
在穿越前,心情不好时她总会买一大堆巧克力和糖果坐在寝室里吃个精光,阮萝看了看那招幌硕大的糖字,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糖的种类很多,但都是硬硬的糖块,阮萝每种都买了一些让店家用布包好,先舀了一块含到了口中。
甜腻的味道蔓延口腔,阮萝走在通往城门的路上,心中的心情突然莫名其妙好了一点。
有没有云天之,这日子都要过下去,虽然这个名字还是会让她的心针扎一般的难受,可是同一个导师失恋过无数次的学姐在喝醉后曾经对她讲过,失恋就像是挂科,人生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人一两门课让你想起来就记忆犹新、痛彻心扉。
不知是糖的作用还是回忆起了学姐的至理名言,阮萝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
青越城的正阳街是最繁华的街道,两边的店铺林立,流如梭。
可似乎人群都被什么东西吸引到了一处,窃窃私语声连成一片。
阮萝看到人群层层叠叠,似乎是围拢着什么。于是她想绕开,不打算去看这个热闹。
这时却有几句细碎的对话传入了耳中。
“这死得可是香韵阁薛存道薛老板?”
“可不是!刚刚我眼睁睁看着薛老板就那么从云楼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再没了半点动静!”
29
整个冬日里的气氛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而变得压抑。
这件事巧合得令人感到恐惧。薛老板恰恰在指证自己之后惨遭不幸,阮萝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但恰巧她这个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却全然无知。
硕士在年前的两日带着一身伤飞了回来,羽毛掉了大半,一只翅膀歪歪斜斜,眼睛上也有一道血疤。
阮萝觉得自己的境遇简直是哭笑不得。
好在洛白精通医术,在困难的时候她便在城郊给人把脉开方,经常拎着各种鸡蛋、腌菜以及农家自制的吃食带回家来。
大部分从阮亭山手中夺下的钱出去购买甜菜块根的部分,阮萝全都藏了起来,她一直四处巡查自己家的庄园,然后每日将所见所想记录下来,笔记已经足有两三本之多。
她不明白人心至少还懂得气候。
只是每次出去的时候,那些伴随着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总是能让阮萝感到人言可畏。
这一切都源于她在宁府那勇敢的慷慨陈词,现在,每个人都知道阮家庄园的那个小姑娘竟然是个不守妇道的水性杨花女子,愿意与她交好往来的人也只剩下凤毛麟角,甚至原来热情的里长每次见面也仅剩下敷衍。
幸好洛白的名望因为她出众的医术而越来越好,否则阮萝真不敢想象因为自己牵连,洛白也被人指指点点成不堪的样子,开明社会而来的她自然是不在乎这些,可洛白的声誉若是因自己而受损,那她一定会心怀愧疚。
云天之这个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在寒冷的冬日里渐渐凝固在了阮萝的心底。
如果真的如学姐所,失恋与挂科是一回事,那么云天之一定相当于阮萝曾经的毛概课老师,他将整本书都画成了考试范围,阮萝考试前三天只睡了五个小时才全部背完,结果最终出得题却只能靠自己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