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还亭也已经快失了理智。他说不上是失望、自怨自艾,还是愤怒,他继续上前一步:“总职,此举实在荒谬。您不妨去看看,那些吸了烟土的青壮年都成了什么模样!如果这东西继续猖獗下去,国无可用之兵,那么洋人撬开国门,岂不轻而易举?!”
杨德晖终于被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番言戳了心窝,将茶杯狠狠一砸:“我不懂这个道理么?问题是当下国情是否允许,国力是否允许!我用得着你教?这已经是权宜之计!”
顾还亭冷笑一声,说:“权宜。。。总职,岳为峮肆无忌惮地预备在虹海制造制毒工厂,这么下去,还要权宜几年?”
杨德晖也怒道:“你不是已经把他的器械缴获了吗?!以儆效尤,岂不正好?!”
“那您让我这么做吗?”顾还亭道。
这等赤裸裸的反讽。
杨德晖忍无可忍。接着,他便将一杯茶水尽数砸了过去。这次,他没留情面,瓷杯飞向顾还亭的额头,砸的他头一偏,茶水尽数泼下,额角很快肿起来。
顾还亭狼狈地浇湿了军装和丝。
“顾还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读了几年书,打了几年仗,已经遍闻天下事了?我告诉你,你是个军人,就他妈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看你究竟为虹海人民、为国家想了几分,还是个未知数!”杨德晖道。
这回,顾还亭当真无话可说。
杨德晖对流党都忌惮至此,更何况他一个手握军事大权的将军?
“你觉得自己是个角色,我不敢动你?”杨德晖道,“我不动你,一是为了你那忠心事主的爹!二是为了你那前朝公主的娘!剩下的,还有你顾家百年的名声、大势!与其替我联众国着想,还不如自己掂量掂量重量!”
即便隔着厚重的门,助理也能听见室内愈激烈的争吵声。
声如洪钟的一声“滚”后,没过几秒,方才进去的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就沉着脸走了出来。他额前湿了丝,军装上挂了茶叶,脸上湿痕未尽,额角肿的地方在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异常触目。
助理小姐生出些许不忍,递了块毛巾过去。
司令扫了他一眼,根本看不出方才据理力争的模样,就像一潭死透了的水。顾还亭接过毛巾擦拭,说了句:“多谢。”
助理小姐认得他这张脸,好意说:“总职近日政务繁忙,脾气本就不大好。您要不要派人送件衣服来换?”
“不必了。”顾还亭说着,走到窗前,看见下面停着的一辆轿车。
何楚卿一定还在里面等候。
他说的对,他说的全对。
自己又何故殚精竭虑,结果自掘坟墓?但是,谁嘲弄他,讥讽他,质疑他都无所谓,唯独杨德晖不同。
他忠心的、坚信的一切,到头来都成了笑话。
顾还亭从入仕到现在,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半点坎坷。此时,即便是他,也生出了几分。。。无颜面对何楚卿,面对17连、警卫团、驻防军等等的退意。
但他到底是顾还亭。这退意只升起了一瞬,更多的是由内而外的颓靡和不堪,是大厦将倾的徒劳无质之感。
顾还亭下了楼,外面天色已沉,正淋漓着小雨。
他又错了一次。
何楚卿没在车里。
他打着一把伞,只身立于阶下。雨水洗涤的黑砖之间,横卧着的是颠倒的大楼,在对面的霓虹映衬下,像燃烧在五光十色的火焰里。
何楚卿的长衫下摆已经斑驳着水迹。在黝黑锦缎的映衬下,是一幅咏竹图。他负手而立,像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的鄙夷,又像立于世外。
他抬了抬伞,这才看见了立于石阶之上的顾还亭。
顾司令像是傻了,无知无觉地站在雨下。
虽然雨不大,他还是心疼的要紧,正要小跑上前去递伞。
顾还亭却先他一步,迈着长腿几步走下来。也走进了伞中。
一把便将何楚卿捞进了怀里。
他搂的不紧,也不松。很难品出其中意味。
而后,他用和以往一般无二的语调,在何楚卿耳边问:“想好了吗?晚上想去哪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