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自永樂十八年設置,迄今已運轉了八十多年,其中的探子是一等一的好手。儘管弘治帝繼位後,甚少監視群臣,以緻密探罕有用武之地,但他們基礎的業務能力尚在,更何況又不是去闖龍潭虎穴,只是去一個普通的驛館而已。恰好房間主人還外出了,很快,一疊書就被快馬送到了太子的書案上。
劉瑾與王岳在一旁斜著眼偷瞄,四書五經倒是都帶齊了,至於裡面寫得東西,沒有進過內書堂的劉公公論起學識自然比不上內書堂高材生王公公。劉瑾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只看出了一點,這李越看著字寫得不錯,瞧著也挺用功啊。
王岳就瞧出更多了,這寫得都是些基礎的註解,根本沒有什麼精彩的思考看法,怪不得聖上召試答成那樣。兩人正心下嘀咕間,朱厚照忽而拍案而起,咬牙冷笑道:「真是好本事,滴水不漏,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
兩人被嚇了一跳,劉瑾到底是貼身老僕,他試探性問道:「爺,莫不是這些書有什麼不對?」
朱厚照回頭斜睨了他們一眼:「你們可看出來什麼了?」
劉瑾心裡咯噔一下,皇太子素來高傲,自詡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壓過他,或者他的錯誤被人指出來。然而,萬歲愛子心切,給他挑得好幾個先生都是敢金殿死諫的人,如他有什麼不當之處,當著他的面就能言辭激烈地勸誡。
太子出於這個緣故,在外人面前說話做事總是三思而行,一開口必有十成把握說得對方啞口無言,不願給人一點質疑他的機會。先前被懟得提前下課的王華王先生就是典例。劉瑾心道,太子既然都這麼說了,就表示這書一定有問題,可他實在沒瞧出來,能怎麼回話。
他偏頭看向王岳,王岳同樣也是一頭霧水,可他不願在劉瑾面前露怯,只能在太子的眼神催逼下硬著頭皮開口道:「奴才觀其筆記平平無奇,可見李越於儒家聖人學說的確不甚擅長……」
「廢話。」朱厚照斥道,「有眼睛的誰看不出來,還用你說?」
王岳既羞且惱,而劉瑾在聽到平平無奇時卻心念一動,他想起他在皇陵時為了日後上進,肚子裡多點墨水,特特花銀子托人去買那些窮酸書生的札記。這李越也是蠢,他要是去買幾本好札記,也不會錯過這個天大的好機會……等等,仿佛陽光射破迷霧,劉瑾悚然一驚,脫口而出:「他為什麼不拿他師父的札記?」
朱厚照挑挑眉,顯露些許讚賞之意:「你說,他為什麼不拿?」
王岳與劉瑾都非愚昧之人,月池的行為就如家有萬貫家財,卻置之不取,答案唯有兩個字——不想。可這其中暗示的意思太過匪夷所思,太不合常理了,讓人實在難以相信。
王岳猶疑道:「會不會是他底子太差,唐寅恐他一時接受不了,所以才……」
朱厚照嗤笑一聲:「底子差就該勤加翻閱,你看這幾本書里有一頁是有毛邊的嗎!」
王岳瞧了瞧道:「那興許是他比較愛惜書籍,翻閱仔細……」
朱厚照被堵得一窒:「那這墨跡又如何解釋?書寫時間不同,墨跡褪色程度也該不同,可這九本書的墨跡濃淡竟相差無幾!」
王岳哽了哽:「殿下,不是奴才有意和殿下抬槓,可這也有可能是他想一次謄抄完畢,方便背誦……」
「……」朱厚照怒極反笑,「那他執意穿那身衣裳,該不會是因為想好生表現,結果弄巧成拙了吧!」
王岳已經不敢做聲了,可從他的神色就能看出來,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朱厚照氣急,當下就要拿東西砸他,王岳忙告饒道:「殿下,殿下饒命啊,就算您現在把李越抓來嚴刑拷打,他也是奴才這麼一套說辭吶。這入宮是多大的榮耀,他又不是個傻的,怎會不削尖腦袋往裡鑽,反而往外跑。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是個傻子,咱也沒有真憑實據吶,您總不能因為他衣服穿得好看,書上沒有毛邊,墨色濃淡程度一樣判他個欺君之罪吧。」
聽了這番話,朱厚照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他甚至微微一笑:「不,孤要是拿他到此,他的回答估計比你的還要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王岳一時不解其意,朱厚照忽而抬頭朗聲道:「總之,這個伴讀,孤是要定了。」
王岳只覺一個頭兩個大,這怎麼又繞回去了!他期期艾艾道:「可是聖上與諸大臣那邊……」
朱厚照不耐煩道:「那就不必你操心了,行了,行了,要你有何用,退下吧。」
王岳剛走了兩步,朱厚照又叫住了他,王公公只覺頭頂青筋一跳,他回頭強笑道:「不知殿下還有何吩咐?」
朱厚照道:「派兩個人盯著他,把他的言行全部記下。」
王岳一愣,只得點頭應下。
抬槓的王公公一走,殿內又一次陷入了安靜。朱厚照是在思索說服老頑固們的辦法。劉瑾卻是在暗自咋舌,說實在,他這樣一生汲汲於榮華富貴的人,其實也不敢相信,會有人像避瘟神一般逃離這座紫禁城,但是太子的話又讓他心生疑竇。
如果殿下所言屬實,那這姓李的小子真是好縝密的心思。如果不是太子的一句氣話,誰會想到他穿得衣裳有問題?
這話不假,朝中大臣以棟樑自許,高瞻遠矚,所思所想皆是一國社稷民生,衣裳鞋襪這些都是婦人才關注議論之事,只要他穿得顏色與款式不違制,誰管他好不好看,是誰做得。就算王太監因此不滿,他也不敢為一件衣裳去責備錢能,錢能可還是有三個兄弟在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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