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尔朱荣执掌河东北道四州以来,其实也搞了一些利民之事,尤其作为“老家”肆州受益更大,虽然全都谈不上有多好多大,可是摞在烂到根的世道里,他的作为对于食不裹腹的百姓来说,却成了救命之恩。
肆州百姓受其恩惠,将尔朱荣视为救命恩人;更因他每战必克的辉煌战绩,又将他当成了独属于肆州的骄傲、独属于肆州的战神。一说到“尔朱荣”这个名字,百姓们都与有荣焉的说出他的一件件、一桩桩事迹。
肆州城百姓听闻尔朱荣的军队平定叛乱、凯旋归来的消息,尽皆欣喜万分、激动异常,甚至有些人做好了迎接和目睹王师的打算,然而尉彝忽然来这一出,令人大为惊讶。待王师在城外扎下营寨、城中戒严,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氛慢慢积蓄在肆州上空,城中百姓心中充满了阴霾。
关键是近年大战不断、农牧不收,城中百姓现在都想多种几分田、多牧几个时辰的牲口,好使今年收成有所增加。而尉彝忽然莫名其妙的关闭城门,不许大家进出,搞得大家有田不能种、有羊不能放,自然是怨气冲天。
城内外这般遥相“对峙”半天下来,城中气氛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肃杀,百姓们四起流言下,开始惶然失措。若非实在必要,人们都躲在家中,以免被抓了丁、与“战神”的军队作战。
如卫铉之前所料,尉彝这种作为的确是仗势欺人、有恃无恐。不过因为信息不对等、情报缺失的缘故,卫铉并不知道尉彝早早就安排肆州别驾姚和当替罪羔羊、替死鬼。但是从整体上说,卫铉并没有猜错。
尉彝有了姚和这个替死鬼可以顶罪,心知此事就算最后扯到朝廷那里,他也可以把责任推给“办事不力”的姚和,而自己顶多就是兼管不力。再一想到自己一旦逃跑就解释不清的后果,便心安理得起来。
之所以没有把姚和绑上、而是关闭城门,其目的就是卫铉所推测出来的“碰瓷儿”、谈判;无论尔朱荣最后选择攻城、还是选择妥协,对他都是有利而无害。
当今朝堂之上,厌恶“吃独食”的尔朱荣的重臣很多,他们都想弄死尔朱荣,只不过他们缺少正当的理由、确凿的罪证;如果愤怒的尔朱军士兵攻打肆州城,他是不会抵抗的,等到尔朱军翻城而入,那些品行败坏的士兵定然趁机干出烧杀抢劫、jiānyín妇女等等天怒人怨之事;倘若尔朱军士兵不干坏事,他的亲兵可以开头,然后引诱尔朱军士兵加入其中。
等到尔朱军士兵冲到刺史府,他就把姚和交出去。之后再把“肆州城”惨案夸大其词、联合憎恨尔朱荣的重臣倒打一耙,定能让那尔朱荣吃不完兜着走。
();() 如尔朱军不攻城,而是谈判;则可狮子开大口了。令其给出实实在在的实利。
然而自以为得计的尉彝只知孟子说过“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却不知“算人者人,恒算之”。
在他托病不出、把督粮事宜交给威望不足和经验不足姚和之时,尔朱荣眼看到粮草没有抵达作战前线,便料到他故意为之。眼看到姚和虽然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却被尉彝的的人百般恶意刁难,便料到他俩都被尉彝算计了。
尔朱荣有此发现,便与姚和达成了共识,然后演了一出苦肉计,从而让尉彝误以为尔朱荣憎恨对象是姚和,而自己却已跳出了此局之外。
就贺拔允和卫铉、费穆、尔朱袭等人轻轻松松商议军情的时候,尉彝和长子尉豹、次子尉瑾召集一干心腹亲信、幕僚属官。
这些人多是新兴郡、肆州城的各级官吏,他们在尉彝命令下,对姚和百般刁难,一般都要走繁琐复杂的“流程”,搞得姚和只能把一二成军资按时送到宁武关。尉彝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召集大家、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把凯旋之师拒于城外。
未免大家自敌阵脚,必须把这些人安抚下来。接下来借机在城中搞破坏的行动,也离不了他们的配合。
等人到齐,尉彝便向他们说了拒大军入城的举动是“碰瓷”尔朱荣,并不是要举兵造反,让大家尽管放心。
再三保证无事之后,便向众人分配任务,令他们各派亲兵潜入各个区域,只待尔朱军士兵入城,便以尔朱军的装束和名义烧杀劫掠。
“刺史,不知猎到财物如何分配?”一名身材魁梧的匈奴人军官问道:“是像以前那般三七分,还是……?”
尉彝的致富之路与石崇无异,平时纵兵为匪、劫掠乡里、洗劫过往商旅;战时,便将这些人的亲兵死士伙同起来,然后以义军的名义“打富济贫”,甚至就连官府的辎重军也打劫。
打劫官兵之时,这些将官利用职权之便向“义军”提供消息;之后要么是忽然把护送辎重的部分士兵调走,要么是指定辎重军走险峻之路,以便义军轻松伏击。
得到财物后,先是依规定对伤亡人士进行抚恤;剩下的,尉彝先拿三成,余者平分其实七成。
不过大魏这几年已经彻底失去了秩序,类似的团伙比比皆是,所以他们实非个例。
“此次情况特殊,猎到的财物不用分;谁猎到的,全部属于谁。”尉彝说道。
();() “多谢刺史。”众人闻言大喜,肆州城作为州治、郡治、县治,富户商贾众多,若是好生“猎”上一回,堪比十年功。
就在众人喜笑颜开,准备各行其事之时,一名尉府亲兵匆匆忙忙闯入尉府偏堂,语带哭腔的说道:“郎主,姚别驾和大野司马反了,他们率军冲进府中,逢人便抓;凡抵御者,皆被射杀而亡。”
尉彝脸色惊疑不定的抬眼望去,霍然起身道:“你说什么?!”
他计较这般周全、安排这么好,怎么可能有人反?
未等他反应过来,大群士兵从院子里闯了进来,一些弓弩兵手持上好弦的军弩瞄准了自己的目标。
面对一支支指向自己的寒光闪烁的弩箭,一些拔出佩刀佩剑、准备反抗的武将毛骨悚然,动也不敢动。
一名中年文官带着几名文官步入堂中,此人身形消瘦,一双浓眉下的眼眸却是明亮锐利,几让人不敢直视。
“姚和,你是何意?意欲何为?”尉彝一见来人,目光直欲愤火的率先发难。
姚和面色冷漠,目光清冽地逡巡过堂中众人,沉声道:“尉刺史,尔等近年知法犯法、贪赃枉法、纵兵为匪、杀良冒功、为非作歹,真以为无人能治?”
他指了指一名官吏手上一摞尺许厚的册子:“种种罪证皆在此处。”
此言一出,许多人脸色顿时“刷”地苍白。
尉彝脸色十分难看,心头骤然一紧,自他听说姚和带人冲入府中的时候,即刻知晓此人已为尔朱荣做事;他原本以为姚和拿关闭城门一事来说事的,若是这般,他是半点都不怕,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姚和的手段竟是这般。
他们所做之事本来就经不起查,之前不过是没有查罢了,并不是说有多么隐密。姚和与大家共事多年,所知之事极多,再从他一下子就拿出这么多证据来看,显然是一個很有心的有心人,若尔朱荣利用这些罪证来对付他,麻烦可就大了。
尉彝嘴唇翕动,正要张嘴分辨,却见那姚和摆了摆手,向一名武官吩咐道:“令人打开城门,请凯旋之师入城。”
…………
开城的命令抵达城上守军,肆州城四门豁然敞开,随着一队队士兵从北门有序入城,笼罩肆州城上空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