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浩知是仲莹,只得从树后走出,直直盯着她,疑道:“你究竟是何人?”仲莹笑道:“岔路口之时我便已说明,奴家姓仲名莹,从未作假。倒是胡兄弟实是胡皓么?”庄浩打断话头问道:“那日晚间吴大中毒针身亡,可是你下的手?”仲莹不言,只是笑问道:“胡贤弟如何知晓?”庄浩淡淡道:“吴大一小头目,并无甚本事,从庆源军至酒肆沿路又无设卡,一路僻静,若想杀他决不会待到酒肆。那针上有慢毒,想来并非急于灭口,而有意致其于死地。且当时酒肆除你我之外,其余人等俱是寻常百姓,你因他出言调戏,一时恼怒,杀他泄愤,吾言可有误?”仲莹抚掌点头道:“端的不简单,今番让奴家大开眼界。”便要往回走,庄浩忙扯住道:“你休戏我,到底有何计较?”仲莹笑道:“胡兄弟倒有闲心来问我,且说得你的事么?”甩开手,又绕到庄浩身后,双手环住庄浩双肩,将头靠在庄浩右肩上,在耳边柔声道:“酒肆之事,我未曾告已是还了人情。你我所为之事各不同,须要井水不犯河水,更劝你休打我的主意。”庄浩那曾见过这等阵仗,忙将仲莹一把推开。
仲莹又笑道:“话虽如此,然我两个将来未必没有协力之日。那洞内多是机关,非一图可画完全,若想盗花名册,今夜决非最佳时机,还应另寻他法。”说罢转身出林。庄浩没奈何,亦只得回草屋去。至翌日清晨,将阵图交还糜兴。糜兴见庄浩无事,心中防备倒去了一分。三日后又借口命庄浩去把守,依旧无事。再三日后还如此,仍是无恙。
只说六月二十四日,众人正于聚义厅议事,忽听喽啰来报,官军又来征剿,为的仍是王焕、徐京。闻焕忙分拨将领,当下除欧琦身体不适,艾瑛守大寨外,余者皆出寨迎敌,早见李平、孟柏二人已排好阵势。众人来至阵前一字排开,庄浩看时,只见对面一彪人马按五方排列,俱是官军打扮,当中捧出两员上将。上一人,身高七尺有余,年近七旬,蚕眉虎目,狮鼻阔口,穿一身赤袍金甲,手掿一条长枪,胯下一匹雪花马,正是老将王焕。下一将,身高八尺,头上交角幞头,销金抹额,身着蓝袍青铠,跨骑青鬃马,手擎一柄镔铁刀,乃是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二将于阵前并立。
原来王徐二人自庄浩离去后,早做起准备,如约于二十四日点起一万五千兵马,拔营起寨,望赞皇山而来。王焕待往对面观瞧,早见赞皇山八个头领一字排开,眼见得庄浩赫然在列,心下暗喜。遂独身出马,高叫道:“兀那贼子,尔等啸聚山林,祸害百姓,反叛朝廷,天兵屡次征剿,仍不知悔改。今番再次开兵见仗,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一旁早有李平舞双锤出马,口中叫骂道:“狗官,杀吾兄弟,今日死在目前!”王焕亦回骂道:“手下败将,安敢言勇!”说罢举枪相迎。二将纵马交锋,战在一处。斗至二十余合,阎烈眼见李平不敌,催马舞矛冲上前来,镇住王焕上三路,李平那对锤只从中门攻来。老王焕力敌二将,毫无惧色。徐京见此情形,亦催马前来相助,贼军阵中早有乌越拍马舞刀相迎。五人杀在一处,战四五十合未见胜败输赢。
少时,却见战阵中王焕忽地卖个破绽,倒拖长枪败走。李、阎二人紧追不舍,眼见将要赶上,忽听庄浩一声大喝:“小心回马枪!”话音未落,早见王焕双脚扣镫,猛然停住,将枪向上翻起,直刺李平咽喉。饶是李平得庄浩提醒,仍吃其刺中右肩,翻身落马。乌越急撇了徐京,便要来救,一时不察,只听一声大喝:“下去!”被徐京一刀拍下马来。徐京待要上前活捉了回阵,忽觉面门冷风袭袭,忙把头低下时,早吃飞刀把幞头打落。徐京吃了一惊,勒马看去,见一女子立于阵前笑道:“可惜躲过去了。”乃是仲莹。乌越早被喽啰救回本阵。王焕正要与阎烈再战,庄浩一马已出,乘乱冲至阵前。糜兴见了,便命喽啰擂鼓,一时间赞皇山阵内锣鼓齐鸣,声威大震。阎烈已救得李平。仲莹有心要看庄浩的本事,亦回阵去。
彼时阵前止庄浩并王、徐三人,王焕一身金甲赤袍,徐京亦满身披挂。惟庄浩穿一领麻布宽衫,并无盔甲,立马横枪立于阵前,虽年止一十六岁,然威严不输王、徐二人。两军将士见庄浩模样,俱暗赞不已,有诗道:
少年薛礼初临阵,弱冠罗成独占尊。
稚虎出山惊四海,声名播满宋乾坤。
王焕见庄浩出马,心中暗喜,假意喝道:“你这后生是何人,往常较量时未曾见过,且报上名来!”庄浩大笑道:“说出吾名,吓破你等狗胆,我乃赞皇山胡皓。你等屡次犯我山寨,今番正要见个高低!”王焕骂道:“竖子逞匹夫之勇,认得王焕么!”二马相交,军器齐举,厮杀扭在一处,此时方得通气。庄浩私语道:“八月十三日差人由西面潜入,聚义厅右后一带第四间房内寻我,节度在此攻山策应。若是有变,我自在西山那里插一花枪,来人见了退。”王焕听了,就放出本事来,庄浩亦展生平所学,二将各逞勇武,也好教赞皇山众人信服。怎见得两员猛将好一场厮杀:
一个是天降列星,一个是地上豪杰。这边金枪不离耳畔,刮杂杂凛凛风雨;那里神矛只瞄心窝,忽喇喇隆隆雷鸣。两马盘旋,滚浪海鲛斗长鲸,搅翻了东海水;四臂纵横,下山狮子逢獬豸,争霸在太行山。德威走马擒夜叉,彦章仓皇敌鲁奇。正是两个英雄好厮杀,今番注定有雄雌。
只看约莫斗到七十合,王焕已渐落下风。糜兴眼见王焕将输,忙传令众人一并掩杀过去。只听一阵梆子响,赞皇山众头领各仗刀枪冲出,官军阵内徐京亦舞刀前来助战。庄浩见众人杀到,没奈何,将心一横,借二马错蹬之际,反手一枪正中王焕后背。王焕一时不曾防备,跌落马下,已然人事不省。亏得徐京拼死杀来,救得王焕回阵。闻焕急传军令乘胜追击。官军见自家主将重伤,肝胆俱裂,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纷纷逃命。众贼军上前赶杀一阵,得胜回山。
比及申牌一刻,众人得胜回山,论功行赏,功当推胡皓。次后有伏路小喽啰来报:“官军已退入赞皇县坚守不出,扬幡举哀为王焕作祭,满城俱言王焕伤重,不治身亡。知军孙定亦到,只是人多眼杂未能见到棺椁。”闻焕大喜,就要起兵去攻打城池夺钱粮。糜兴拦住道:“哥哥勿急,凡事当细心。”分付再探。闻焕见说,便叫赏了喽啰,命杀牛宰羊,为诸位头领庆贺。至此山寨上下除糜兴外无不对庄浩放心。
且言庄浩自那日伤了王焕后,一连三日寝食难安,自知折了王焕,徐京一人定然独木难支。然破贼事大,白日里借演兵之际,四面打探,夜间则细究赞皇山情形。其余头领除欧琦体弱加重外均无异动。
却说日子已过一月有余,至八月十三当日夜,庄浩正在屋中思虑接应一事。忽听外面有声响传来,忙出屋看时,四下寂静,不见一人。庄浩奇怪,转身回屋。不多时屋外又有声响传来,庄浩复出门去看,依旧如常。如此翻复,撩拨得庄浩心头肉痒,只恨寻不得踪迹。待回身时,却见一人立于屋中,穿一身皂衣,面上敷着许多白粉,依稀可见面容,不是别人正是徐京。庄浩先惊后疑,忙掩了门问道:“徐节度亲自来此,只恐万一城中有失。”徐京寻椅子坐下笑道:“无妨无妨,城中尚有王节度在彼。那日王节度并未身亡,实是我二人借此良机定下的计策,也好教这伙男女取信于你。他等害人不少,故我假扮冤魂潜上山来,倒也吓着几个喽啰。”
庄浩闻知王焕未死,方才松了口气,便指着桌案上那赞皇山地图道:“后日是中秋,近期又逢小胜,闻焕已传令要排筵庆功。群贼忙于筹备,山上防守定然空虚,我等可乘机行事。明日守关的是李平,镇守后山的是仲莹,守东面仓廒的是孟柏。节度可于三更天潜至仓廒,纵火烧粮为号,令王节度攻打头关。我便乘其大乱,伺机入洞取册。那时三路人马兵合一处,必将一举拿下匪巢。”徐京点头称是道:“多得贤弟来此相助,教我等成功。”庄浩又道:“赞皇山山后东南有一小道,想是直通山下,可命人在山下把守,以防贼借此路脱逃。”说罢将地图卷起,交与徐京。徐京接过图来,辞了庄浩,小心出门去了。庄浩自去歇息不提。
翌日,众头领除欧琦又告乏外,均到聚义厅议事罢散去。庄浩仍到营中操练兵马,至申牌方回屋中。直捱至二更天,方换了衣服,提了腰刀,直奔后山而来。庄浩先至草屋内,不见半个人影,心下大疑,却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番自身已无退路。把心一横,就要进洞盗花名册。待至洞口前,忽地想起仲莹所言洞内机关非图纸所画那般全,自十分提防。入洞后,那石壁上每隔十步有点一火烛,庄浩自行了近百步,却见一岔道口,右侧被一巨石拦住了去路。浩借着火光隐约见那地上似有足迹,当下吃了一惊,暗道:“莫不是已有人先我一步入洞来!”又想起今夜本该仲莹看守,如今不见了身影。那图纸上却画的是右侧行走,眼下道路阻断,没奈何,匆忙向左侧路径奔走。复行数十步,却见一把铡刀吊在那里,想来又是一道机关,亦吃他人破了。
庄浩正忧心间,只看石壁上烛火跳动,顿感身后冷风不善,急挥腰刀回身抵御,正吃一剑隔住。庄浩细细看那人时,却是糜兴,自带了数个精兵。只听糜兴冷笑道:“饶你奸似鬼,今个也露了马脚,只可惜慢了一步。”庄浩大怒,舞刀来杀。糜兴忙唤喽啰上前抵当,怎奈皆不是庄浩的对手,尽死在刀下。那糜兴终究是个文弱的人,急向洞外奔走,庄浩大步赶上,糜兴被逼得紧,方才挺剑,吃庄浩一刀拦腰挥做两段。庄浩见杀了糜兴,弃了尸身,直深入洞中,沿途机关俱遭破坏,并无半点妨碍。待到一个密室,只看一台子设于中央,四周机关亦吃破了。那台上放一个锦盒,早被打开,里面物件已然无了。庄浩正要摇叹气,忽看一飞梯倚着石壁立着,上面是个露天的洞,月光隐隐射入。
庄浩斗胆沿着飞梯向上爬出,远远望见那仓廒处大火已起,知徐京得手,就要前去助力。却听得身后有人笑道:“奴家还道胡贤弟为何到此,果是为了这花名册。”庄浩猛地回看去,只见一女子,手拿花名册,不是仲莹又是谁?庄浩闻言道:“事已至此,我且说了,我乃河南庄浩,今番特为国家百姓来取这花名册。我看你亦非奸邪之徒,且让下花名册来,不然只恐伤了,面皮上难看。”仲莹冷笑道:“好个先礼后兵,看你怎地奈何我?”庄浩心挂徐京、王焕二节度,钢牙一咬,挺刀来战仲莹。仲莹就腰间摸出铁链来,使周身本事相迎。二人就原地斗有一二十合,只看仲莹忽地跳出圈外,右手往背后一摸,标出一把飞刀直奔庄浩咽喉。庄浩看得清楚,把身子一歪闪了开,又向着仲莹砍来。仲莹不慌不忙,起手又标一把,庄浩大喝一声,就把飞刀打落在地。那时节,忽觉右臂一阵疼痛,却是仲莹第三把飞刀已到,将庄浩右臂上皮肉割开。未等庄浩反应,第四把飞刀又到前胸,庄浩慌忙抽刀回身,铮地一声响,不禁倒走了几步,脚下一空,直往那石洞里坠去。值此千钧一之际,幸得仲莹抢上前,一把扯住救了上来,正是:
龙争虎斗战不休,枉将英雄作仇雠。
若非干戈能化玉,负荆何必信平侯。
仲莹既救了庄浩,又把花名册从怀中摸出,丢与庄浩道:“你的本事倒也了得,方才那接连三把飞刀,有名的唤作‘三花盖顶’,普天下凡中的,非死即伤,招架不得。你虽受了点伤,却也能全身而退,着实教奴家钦佩,这花名册便是你的了。”庄浩收起花名册,不解道:“这名册是你耗费许多精力得来的,如此轻易就送与我?”仲莹扶起庄浩道:“此物与我不过废纸耳,我所图者,另有他人,无非是赏识你罢了。眼下山寨已大乱,你且随我来。”仲莹自在前面引路,携同庄浩走小径从后山出来。
二人乘乱混于喽啰中,寻得一幽静院子,庄浩认得是欧琦住处。仲莹笑道:“将死之人不若送上一程。”庄浩听闻此言,连忙进屋,见一人倘在床上,毫无生气。用手探去,鼻息微弱,正是欧琦。仲莹道:“他本就虚弱,我自推了一把,亦算奴家的投名状了。”庄浩转问道:“亦是前番那般手段?”仲莹微笑,不予置否。庄浩也不理她,自去屋中寻了油布,将人头斫下包了。转见屋内花枪,亦拿过了。
彼时官军已杀入山寨,庄浩提了人头就要前去助力,看仲莹忽地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庄浩大惊,忙问情况,仲莹摆手道:“不过顽疾罢了,休要管我,你且自去了罢。若是有缘,后会有期。”庄浩见此情,动了恻隐之心,本待欲问一切缘由,奈何刻不容缓,只得咬牙离去了。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徐京火烧仓廒,王焕率队力攻头关,已然搅得赞皇山大乱。闻焕得报,急招众将于聚义厅,却见欧琦、仲莹、胡皓迟迟不到,身旁又没了糜兴,心知大势已去。没奈何,急教乌越前往仓廒助孟柏救火,艾瑛往头关抵当官军,又遣阎烈镇守聚义厅,自己独自前往后山山洞去毁花名册。那洞内更有藏下的金银宝贝,亦要带了逃走。不料未行数步,只听得一声巨响,山摇地动——原来仲莹平日里守后山时,已暗自入内,在那山洞里避开机关,埋下炸药,与庄浩离去时燃了引线,以此炸塌了。闻焕心惊胆裂,急忙奔转东南密林,要借小道出山。
再说乌越赶到仓廒,眼见得烈焰冲天,火光夺月,复见一具尸身置于地上,似是孟柏。只听一声暴喝:“贼子来纳命!”一将手提朴刀,正是徐京。乌越心下大怒,举刀便砍,徐京亦架刀相迎。二人斗至六十余合,徐京卖个破绽,转身便走。乌越心急,不识是计,紧紧追赶,猛地见徐京回过身来,把左手一挥,叫声:“着!”乌越只道是有暗器,急躲闪时,眼见徐京冲来,招架不及,吃一刀砍飞头颅。徐京杀了二贼,便往头关去助战,不料半路又撞出艾瑛,接住徐京厮杀。彼时徐京烧仓廒,诛孟柏,战乌越,已然气力不济,未及二十合,手中朴刀已被打落。危难时,正值王焕攻破头关枪挑李平,往聚义厅杀来,见此情形,连忙张弓搭箭,一箭正中艾瑛咽喉。手下副将救起徐京,二人兵合一处,直往聚义厅杀来。
话说庄浩前往聚义厅助战,眼见阎烈困兽犹斗,顷刻间已伤数人性命。王焕与之相并,久战不下。庄浩大喝一声,挺枪直取阎烈,换下王焕。阎烈方知庄浩真实,不由得心头无明火起,挥矛敌住。庄浩反手出枪,直取阎烈面门,阎烈挥矛抵当,却扑个空。浩紧跟一枪直奔咽喉而来,烈待当时,又复一枪刺向下三路,一连刺出六枪,神鬼莫测。二人斗了无数合,阎烈恼怒,乘庄浩出枪之际,使矛来横扫下路。庄浩暗自冷笑,反手一枪向上刺去,正中阎烈咽喉,死于非命。
这场厮杀,直到卯牌一刻,官军大获全胜。知军孙定亦赶到,就于聚义厅正中设立公堂,众将分立两旁,俱来献功。斩糜兴、除欧琦、刺阎烈、盗名册都是庄浩的功劳,烧仓廒、诛孟柏、斩乌越是徐京的功劳,破头关、挑李平、射艾瑛是王焕的功劳,余者偏将各有级献上,均记录在册。庄浩献上名册,言说仲莹药欧琦、破山洞机关之事。一言未毕,有副将入内禀称东南山道现一无头尸,身上插一把飞刀,不知何人。庄浩乃道:“那飞刀原是仲莹所使暗器,那尸身想必是匪闻焕,可命山寨喽啰辨认。若果是闻焕,那仲莹想必是为了这人头而来。”孙定便教将那擒获的喽啰悉数押去,百十人相继辨认,均说是闻焕尸身。万事已毕,孙定命徐京领队,拆毁山寨巢穴,将所得一应钱粮辎重搬回庆源城。只教王焕统兵依旧先回临城县驻扎,以备不时策应。孙定同庄浩自回庆源城,不再细表。
当下庄浩于庆源军城内一连住了五日,方等王、徐二节度率军返城,便上告孙定请辞。孙定苦留不住,只好备下诸多礼物,谢胡百元并庄浩相助之恩,又命王焕、徐京相送。三人走了十里长亭,徐京拜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尚有军务在身,也只能相送至此,还望贤弟见谅。”王焕亦道:“年少有为,国家正须汝一般的人才。孙知军那里,我自会请其与汝师商议,好歹去搏个功名,光宗耀祖。”庄浩笑道:“二位节度的心意小可心领了,此去一别,他日江湖重逢,有缘再会。”三个就此告别,各自回还。
放下孙定如何呈送花名册不表,单说庄浩自离了庆源军,快马加鞭,恨不能肋生双翅回到恒山。这日正行走到真定府栾城县附近,顿感口渴,遂入城来寻一酒楼坐下,分付了酒保,自思仲莹的事。蓦然间,只见一人坐于对面,庄浩抬看时,竟是仲莹,仍是昔日于山寨时的衣裙打扮。庄浩惊道:“那日你吐血后,未曾顾得上,次后便得报闻焕身死,不见了头颅,身上止留你飞刀一把。仲姐姐如今身体如何?那闻焕的级又那里去了?”仲莹笑道:“你倒是个滑头,奴家身体已无大碍。你既问了,我且悄悄与你说了,别处州府有人花重金买那闻焕性命,正逢你这庆源军剿寇,闻焕亦聘请我相助。奴家顺水推舟,也算替天行道了。”庄浩惊道:“何不早与我相说,若真伤了性命不是好耍!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却缘何做这等买卖?”仲莹道:“想奴家自幼孤苦伶仃,曾遇异人教授我武艺,又传我这‘三花盖顶’的本事。我本就无牵无挂,何不靠此讨生活?”庄浩见她这般说,不由心生怜悯,遂道:“不如你与我一同回恒山,拜在师父门下,也好有个伴。”仲莹闻言,微微一笑,起身行至庄浩身后,双手搭于肩上,丹唇轻启,道:“难得贤弟如此厚爱,只是我游走江湖惯了,不愿再拜甚么师父。凭你的本事,倒不如与奴家一道共事如何?”直惹得庄浩没来由地脸热心慌,双肩一抖,口中叫声:“姐姐自重。”引得四周客人观望。
仲莹见庄浩这般,也不怪他,复回原位,道:“难得奴家如此欣赏你,真个不愿?”庄浩道:“承蒙姐姐错爱,庄某今生并无大志,只愿能习得师父所有本事,以光师门。至于名利,并无太多贪图。若日后姐姐有须,定当拔刀相助,余下休要再提。”仲莹亦不再多言。二人酒足饭饱,出了酒楼,各自上马,行至城外岔道口。仲莹沉吟道:“我游走江湖已有一二年,当今天下已然不太平,内有宋江、方腊作乱,外有辽金虎视中原。你虽本事高强,无意争名夺利,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世事难料。若有须时,也记得唤我。”庄浩问道:“你此去何往?我又如何寻你?”仲莹答道:“江湖之大,四海为家。我已知你在恒山,日后少不得有我书信到彼。你可按信上所写回书,未见你书信前,我断然不会往他处去。惟望你我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庄浩见她说起如此伤感言语,也不好打断。二人就此分手,各奔前程。
庄浩回到恒山,先拜见了师父胡百元,又同着师弟路新宇,与二人言说卧底赞皇山盗图斩将之事,众皆大笑,胡百元连连称赞。自此庄浩与路新宇仍旧于恒山演习武艺。
却说庄浩自那以后,果真收到仲莹书信。庄浩见信心喜,自去写信回复,托人带去。久之,二人常有书信往来,于信中交谈各地风土人情、武功文治、各代人物兴亡得失,无有不谈,彼此情感竟比之前更近。不觉时至宣和元年,忽一日,庄浩又收得仲莹来信,心中欢喜,自道:“师父言我近来武艺大成,普天下止卢师兄方可赢我,只是当下山去游历以增见识。不若乘此机会去看她一看,当面诉以衷肠。”拆信阅罢,不觉放声痛哭起来——竟是仲莹旧疾复,久治不愈病故,因心念庄浩,恐其牵挂,临终前特央人写书信送来此。庄浩懊悔不已,只恨这三年间未能决心下山相会,自此伤心数日,闭门不出。正是:
千里如梦去如尘,断雁衔悲向山门。
夜来空啸花满涧,思君惟见冷月痕。
之后庄浩沙麓山五岳小结义,上马陵泊入伙,力败九霄龙力鹏,坐了山寨第二把交椅,天星聚义,与雷将散仙一决生死。庄浩为报三岳之仇,在青石山大战高梁,因闻得高梁善使一十六口飞刀,猛地忆起仲莹来。二将交手,高梁因见赢不得庄浩,纵马跳出圈外,使出那“三花盖顶”来。庄浩抖擞精神,大喝一声,将三把飞刀尽数击落,不伤一丝一毫。只是见高梁这手段与仲莹一般,不禁触景生情,正是:
落地成灰,堪叹金玉世未保;睹物思情,当悯良缘天不佑。
直使:
报仇雪恨摧敌胆,保境安民逐外夷。
此一回暂书至此,且看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