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尔朱荣率领数万大军北行之际,远在两百多里外的平齐郡马邑城人声鼎沸;阵阵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只见漫天旌旗从东城席卷而来,无数身着盔甲骑兵列成纵队,徐徐驶入城中。
城北的城主府早已戒备森严,一名身材高大的大将在三十多名威武雄壮的将领簇拥下,如众星捧月一般着步入正堂。
这名大将正是明确竖旗反魏的斛律洛阳,他身穿一副华丽的金铠、头戴金盔,下颏蓄有一部褐色胡子。此时虽是满面风霜、风尘仆仆,但是盼顾之间,极有威势。
待他走到堂中主位之后,复又转过身来,两列将领弯腰施礼,轰然道:“拜见主公。”
斛律洛阳望着恭恭敬敬行礼的众将片刻,方才一挥手,宏声道:“不必多礼;坐。”
“谢主公。”众将待斛律洛阳坐好,这才入席就座。
斛律洛阳环视一周,气派十足的沉声说道:“尔朱荣名为魏臣、实为魏贼,其大军即将犯我恒州;望诸君同心协力,守卫疆土。”
“末将遵命,若那尔朱贼胆敢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一干将领轰然应命。
“哈哈,说得好。”斛律洛阳见士气可用,顿时满意之极,他朗声说道:“经三代积攒,尔朱贼方有今日之势,可他连肆州都落入尉彝之手,可见其不善守护。只不过尔朱贼虽然没有治理之能,可是他打仗的本事却不容小觑,我等诚然是胜券在握,万不可轻敌大意。”
斛律洛阳目视下首那名温文尔雅、神采飞扬的中年文官,问道:“王郡丞,可有破敌良策?”
文官正是兼任平齐郡都督的王昊,他起身一礼:“主公,我军精锐之军兵力有限,容得不出现巨大伤亡。而尔朱天光所占领的漯源城城高墙厚,还有护城河;我军如果用精锐之师强攻的话,必将付出巨大伤亡,着实不利我军后续战争。故下官不太赞成挥霍精锐之师,以免得最后无精锐可用。”
“好在漯源城东、北、西地势开阔,尽在我军兵锋之下,唯独南方背靠漯水河谷,不好攻伐。而尔朱天光兵力有限,又与葛仁恕等将对峙和交锋多日,其军当是人困马乏才是。而我可在尔朱荣到来之前驱民消耗敌军锐气,之后再用精锐之军将漯源城一举攻克。”
本地出身的将领顿时就不乐意了,一名大将大声反对:“平齐郡将士与百姓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若是驱民前去送死,将士们能答应吗?更何况恒州乃是大都督之根本、后方之重地,我等绝不能做那自绝于恒州军民之事。”
();() 一个名叫贺勇的将领大大咧咧的说道:“战争哪有不死人的道理?要是我们在敌军主力到来之前夺不回漯源城,将会死更多人,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况且军民阵前抗命,那便是诛九族之大罪。我等大可先斩杀几十个桀骜之徒,然后再许以钱财和官位,如此恩威并施,不怕他们不遵命。”
反驳完毕,贺勇向斛律洛阳拱手请命:“尔朱胡貊遗种不足道哉,请大都督予以末将一万雄兵。末将十日内,必将拿下漯源城。”
太和十九年,孝文帝亲自拟定条制,规定鲜卑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地位超然,社会地位和汉族的崔、卢、郑、王四大姓氏相当。而尔朱氏虽然早早被赐予土地和领人酋长、爵位,但是尔朱氏在鲜卑入大姓的子弟眼中,仍旧属于是上不得台面的劣等种族,经常被他们瞧不起。
贺勇正是出身于尊贵的鲜卑八姓之一“贺氏(贺赖氏)”,所以他动不动以“尔朱胡貊遗种”蔑称尔朱氏。肆州刺史尉彝则是出自八姓之一“尉氏(尉迟氏)”,他同样厌恶、蔑视尔朱荣,私底下以“胡狗”称之。
“贺将军为名门之后,如领兵南下,征讨尔朱胡貊遗种,定能威震敌酋。”一人笑着恭维贺勇。
“确实如此。”
“……”
“不敢当、不敢当。”
“且住!”斛律洛阳听得大为头疼,这些个武将一个个全是憨批,此时一战未打,竟然就相互吹捧起来;尔朱荣要是那么好对付,哪有今日之势?他用力的拍了下身前条案,怒斥道:“此时不是溜须拍马的时候。”
斛律洛阳打断了众人,又向王昊问道:“王郡丞以为如何?”
“下官认为贺将军之言,乃是上上之策。”王昊向斛律洛阳深施一礼,一一分析道:“大都督,漯源城的战略地位无须末将再作赘言,只要我军夺回此城、把住漯水河谷北谷,既能解了我军处处受敌的窘境,同时也将葛仁恕等人的兵力收拢一处,为日后南下积攒足够多的兵力和精力。”
“而北谷以南的漯水河谷地势狭窄,尔朱荣纵有百万雄兵,也没有开阔地势铺开军队。我军却能利用少量兵力把守山谷左右,以滚木礌石重创来犯之敌。到那时,再用以逸待劳之军、挟大胜之势南下。”
“正是有鉴于此,故下官认为我军要拿下漯源城,哪怕在城下损失些百姓、杂兵,那也是值得的。若是放任不管、坐等敌军源源不绝入城,我军处境更为被动,包括平齐郡在内的‘大同盆地’将防不胜防。”
();() 斛律洛阳这一次为了歼灭尔朱荣,已将恒州代郡、善无郡、凉城郡、繁畤郡、高柳郡、北灵丘郡、内附郡、桑干郡兵马和青壮抽调一空;再加上平齐郡一万多名精兵,总兵力几近十万人。
如是之多的兵力,足以应对尔朱荣。要是再夺回漯源城、堵死尔朱荣军北上之路,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尔朱荣兵微将寡、粮草不济,最怕的就是长期对峙,若战事没完没了的拖下去,或者是弄得怨声载道;王氏就能在朝廷、在并州大作文章,给尔朱荣制造麻烦,使其战败或离开并州。
至于斛律洛阳,他打一场大战下来之后,嫡系军队必将惨遭重创、所剩无几,况且其人又不像尔朱荣那般奸诈、难缠,王氏日后拿捏起来,实非难事。
“王郡丞言之极是。”斛律洛阳心里也很认同王昊之说;他沉吟半晌,向众将道:“尔朱贼以为我是一介有勇无谋的莽夫,向来小觑于我,故而我如他之所愿,伪装成一個昏庸无能之士。他果真为我所迷惑,此番竟然倾巢北上,企图在平齐郡与我一战定乾坤。故西陉关只有尧雄所率的两千精兵,而西陉关背后的阴馆城更是只留四千杂兵以为后援。”
众将听得又惊又喜,又是难以置信:全都没有想到斛律洛阳竟是迷惑敌人,而不是真的昏庸。
“哈哈。”斛律洛阳洋洋得意的说道:“尔朱贼中了我诱敌之计,使防御出了漏洞,我若是无所作为,岂非令他失望?来人呀,令桑干郡太守穆元英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西陉关、攻占雁门郡;之后,绕过勾注山南麓,袭击尔朱贼后军。”
“大都督英明。”众将神情振奋,轰然应命。
“对了。”斛律洛阳目光看向王昊,问道:“王郡丞,前方战事如何?斛律椿、王元宽可曾配合葛仁恕行事?”
王昊拱手道:“禀大都督,斛律、王、葛三将以怀安镇为后勤重地,分别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压制漯源城。他们这几天虽未大举进攻,但是每天都在派遣士兵骚扰尔朱天光,使得城中守军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此外,下官已令工匠在怀安镇打造攻城器械,只待大军一到,便能一战克城。”
“好好好,做得好。”斛律洛阳闻言大悦,豪气干云的大声下令:“今日全军休整;明日五更,尽数南下。”
“末将遵命。”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