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和女生一起起身,喊“陈老师。”
陈周陈老师对那女生笑,对祝微星不过淡淡扫了眼。
祝微星心说果然。
“6小爱,”陈老师坐下后点女生名,又点了一练习曲,让她吹,这是回课,也就是检查作业。
这练习曲祝微星竟也知道,还知道很难。而6小爱吹得很好,气息绵长沉稳,姿态优美舒展,情绪饱满到位,流畅完整的表现,和祝微星一个天一个地。他静静听完,又听陈老师分析讲解,用词专业,要求严格,祝微星跟不上节奏。
足足半小时后,陈老师才正眼看了过来。
“舍得来上课了”一出口就是讽刺。
“听你们夏老师说,你伤到头把怎么吹笛子都忘了”陈老师开门见山,说完却噗嗤笑了,“拍电视啊人生如戏是不是”
身边的6小爱投来惊骇视线,祝微星未语。
陈老师随手翻谱,语气温和,言辞却冰凉“你们夏老师的意思,让我给你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花心思从头教起。不过呢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离奇经历,我不信。因为你不是一个诚实的学生,也不是一个认真的学生。撒谎、旷课、扰乱课堂纪律,恶劣前科不胜枚举。再者,就算是真的,我也没这功夫和义务,我教大学生,不教幼儿园,还做启蒙教育。”
“不过作为老师,总要教你点什么。今天让你来,我个人想给你一点建议。那就是你应该直接放弃这个专业,转去学别的或学理论都好,不要浪费老师的时间,和你自己的时间。”
话落,已做好对方会有激烈反应的陈周,却只听一句平静询问。
祝微星“您觉得我学不会”
“学得会学不会不是问题,也不重要。”陈老师一直看着面前的谱,连眼神都吝啬给予,“我直截了当点,且当你失忆的借口是真,什么都不记得的你从头开始练人家学小步舞曲、小协奏曲,你呢笛头吹响了吗长音练稳了吗就算都会了,能到联欢晚会上走个过场大概就是你的毕业水准。有意义别说专业路线,做个家教都难。”
“怎么,觉得话不中听”未得应答的陈老师终于抬头,出乎意料迎上一双悠淡眉眼,不慌不怒,不急不苦,几近漠然。有时听众的无动于衷,会比不赞同的态度更让表达者不满。
陈老师果然脸色愈冷“忠言逆耳,我希望你有足够的自我认识。你这样的专业水准,占用一个艺术学院表演专业名额,以前就算了,现在还合适传出去会让多少苦练多年艺考落榜的学生跟着不平即便你自我评价过高,认为配得上继续学习,但这分三六九等的圈子,挺过这一波,以你的天赋条件,能挺过下一波”
说着,视线从祝微星的旧笛子上瞟过,眼含轻慢,言下之意,明了不过。
换做心志不坚或精神脆弱的学生被老师这样毫不留情的数落,早就尊严扫地无言继续,连一边的6小爱都不忍皱眉,同情的看着祝微星。
祝微星却仍挺拔坐着,背脊不因一点自抑而轻折,眸光直白坦然,望着面前的为人师表不躲不闪。他没自我辩驳,没豪言壮语,更没辱骂指责,他只是轻轻说了句。
“我交了学费。”
却被陈老师认为是再度挑衅,有恃无恐。
他一下起身,指着门口“交了学费又如何,我有权利教我认为值得被教的学生,你想学可以找别人,反正我教不了。现在,马上,立刻,你给我出去”
他嗓音一下拔高,走廊上没人,但音乐楼的教室小而密集,门又没关,这一声出去,像大风天里的尘,扬得铺天盖地。
被这样驱逐,祝微星再坚持也没必要留了。他整理好东西,在陈周恼怒的目光和6小爱怜悯的视线中,提起笛盒走了出去。
行出很远还能听见陈周训斥“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笛子怎么吹,但还是忘不掉目无尊长伶牙俐齿没规矩没教养”
从音乐楼走出来,又路过小广场,祝微星在云雀雕塑前站了一会儿。
一旁的石碑上刻着车尔尼的名句“追上未来,抓住它的本质,把未来转变为现在”,祝微星见之,微不可查的轻轻叹了口气。
没上成课,回家的时间比预期早不少。祝微星一手提了剩下教材,另一手抱着又从小市采购的蛋糕进了门。
对奶奶自己早归的解释是“小课的时间和别的同学有冲突,需重新调整”。
奶奶没多问,只点头,半晌叮嘱一句“要用心,听老师话。”
祝微星弯腰换鞋的动作一顿,抬头脸上带笑“知道。”
进屋本想睡一觉,翻了两个身又下了地。这时间原该要吹笛头了,今天祝微星却有些打不起精神。
坐到书桌前起呆来,回神才觉太阳西斜。
抬头想看窗外天空,却扫到对面人家床上躺着的高大身影,长手长脚得床铺都快容不下,一只手臂还直接挂到了地上。
这人在家早上不是扛了一箱牛奶去学校上课,这么快回来了
姜翼嘴里叼烟,头脸全隐在暗影中。祝微星只能看得见烟头猩红明烁的火光,没睡着。
他这幅姿态,祝微星隔几天就能撞上一回,不是瞪着天花板抽烟,就是瞪着天花板呆,有时甚至躺尸一天啥都不干,少年老成,满腹心事。然到了外头人前摇身一变,又是那个放贷全世界拽出海底两万里的脸。
但今天,祝微星没资格评价人家,他气场和姜翼莫名近似,有种同病相怜感。
顺手打开电脑,祝微星点了弦乐重奏播放,是舒伯特早年创作的版本。本想做个填场背景,却听入了迷。
舒伯特一生悲苦,贫穷绑缚了他的手脚,病痛压垮了他的未来。他喜欢音乐,却因为出身低微得不到正统教育,他通过自学凭借着过人的天资创造了斐然成就,却又在高光时刻倒在恶疾之下,英年早逝。
天才尚且如此,遑论他们这样的凡人。
可祝微星又记得舒伯特说过,那些为世人带来无尽欢乐的音乐,正是他在无尽苦痛中做下的一一。
生活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提琴声像一缕轻烟,于屋内袅娜旋转,漫过薄薄纱窗飞扬到不远彼端,带去了曲中属于少年人的迷愁、不得志的怅惘。可渐渐听着听着,又觉出不同姿态,像尘土下的种子,微风中的新芽,雨后的生机,春日里的花。
对面的人也似有所觉的看过来,和祝微星匆匆对视便各自别开目光。
一个不抬头,一个不说话,两人在静谧的乐曲中互相沉默,身处两方空间,却一同奇妙的默契聆听,仿若无言的灵魂共鸣。,,&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