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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第1页)

這是綏綏從未見過的熱鬧。

敦煌已經是這樣的,長安只怕還要繁盛千倍萬倍,何況李重駿還生長在王宮。乍來了涼州那樣春風都不度的地方,早晚得憋出病來。

綏綏小時候只吃過阿耶自己釀的粟酒,又辣又烈,吃了涼州的葡萄酒,香甜醇厚,已經覺得是人間美味;到了敦煌,見這裡不僅葡萄,梨子,桃子,桑葚,甚至香瓜都可以釀酒。

她借著開酒鋪子要挑酒麴的由頭,一連十天都在街上吃酒,在那條最繁華的官道上,從街頭嘗到街尾。

雖然綏綏不肯承認,但她知道,她心思挺亂的。

為什麼呢。

也許因為她在心裡說過他很多壞話。這能怨她麼!——他平常那狗脾氣就算了,床上還那麼凶,那天更是要賣她到窯子,即便是做戲,也夠混帳的。可最後也是他把他送到了敦煌,留下好多好多錢,讓她做了個想也不敢想的美夢。

她想怨恨他,又覺得吃人嘴軟,不能放下碗罵廚子。

「姑娘?姑娘?」

綏綏回神,只見穿短打的酒館小二站在她跟前,手裡捧著一隻酒罈,桌上還另擱著好幾壇。

小二笑嘻嘻道:「這杏酒,葡萄酒,桃酒您都嘗了,您還想試試什麼?」

綏綏也沒吃醉,卻有點心不在焉似的,搓搓臉頰道:「哦,不用了……你們這酒滋味不錯,勞你包兩塊酒麴給我罷,我回去自己釀著試試——」

一語未了,只聽遠遠傳來一陣馬蹄嘚嘚,此起彼伏,少說也有十來只。綏綏在酒館二樓,正好靠窗,從窗外望出去,馬沒看見一隻,倒是見著了好多穿褐色袍子的衙役。他們挎著刀驅趕街上的行人,把他們都趕到路邊,然後自己也退到了街邊拍手。

綏綏看得一臉茫然。

還是小二見多識廣,頗為得意地告訴她:「姑娘不知道罷!前兒陛下下了一道諭旨,說要讓涼州的那個王爺回京,看這排場,準是他沒錯了。」

想得美,綏綏撇嘴,她在涼州從沒見過李重駿有這樣的待遇。

可那馬蹄聲漸漸近了,先看見十二對穿著黑袍的侍從,騎著高頭大馬,竟真有幾個是綏綏見過的。

她騰的一聲站了起來,伏在窗沿上,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打頭的侍從後緊跟著一輛馬車,車廂比房子還大,簾幕遮得嚴嚴實實,也看不出是誰。所幸這時縣令與太守打馬而來,臨到他們跟前下馬,跪在地上攔住了去路。

兩個侍從打起了青氈簾,走下來個錦袍玉帶的男人。

是李重駿。

倘若綏綏學習過內廷的禮儀,應當會它們是親王的公服,認出那些冠幘纓,簪導,絳紗單衣,白裙、襦,革帶,金鉤暐,假帶,方心,韈,紛,鞶囊,雙佩,烏皮履……

但她不懂。

她只覺得每一樣都雍容,每一樣都貴氣,像玉,在日光中浸得華光潤澤,卻那樣冷,那樣遙不可及。

簡直不像是他了。

又或者,這本就是李重駿在陌生人眼中的樣子。

他們做過最親密的事,卻從未熟悉過。

那些官員似乎也沒別的事,就是趕來見過,給魏王殿下行禮套套近乎。李重駿淡淡的,說了兩句就打發他們起來,官員們不敢,要請魏王先回輿。

於是李重駿轉身,餘光卻瞥到了不遠處小樓上銀紅的影子。

他只是頓了一頓,離得遠,綏綏甚至看不清他的神色,卻已經手腳大亂。她想要躲起來,可全身像釘了釘子,扎在窗邊動彈不得,就看著他轉過了臉去,登了馬車。

車輪轆轆,馬蹄嘚嘚,在微寒的春風中漸行漸遠。街市漸漸恢復了喧鬧,集市里有個老人在賣笛子,一邊走一邊吹著,悠揚的,嗚咽的羌笛。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她擺脫了李重駿,又拿到了錢,簡直兩全其美。

可他們早已走遠了,綏綏木木地矗在窗邊,直到小二一口一個「姑娘」把她叫回了神。

小二還等著做生意:「姑娘,那您等著,我給您包酒麴去!」

綏綏卻叫住了他:「且慢!」

她跳上窗台,一腳踏在凳子上,深深吸了口氣:「拿一壺你們的粟酒來,要最烈的。」

小二驚訝地從頭到腳打量了她這一身銀紅短衫白襦裙,嬌滴滴的秋水眼,便帶著三分好心,三分輕蔑地笑道:「不成不成,我們這兒的烈酒,別說您一個姑娘家,就是杜康來,也保管喝倒了——」

綏綏狠狠瞪他一眼:「快去!」

喝倒?笑話,只有李重駿那不中用的才會喝醉,每每筵席,還得靠她擋酒。綏綏賭氣似的讓小二倒來了滿滿一碗粟酒,又在他看笑話的目光中仰頭一飲而盡。

都說一酒解千愁,綏綏也不覺得自己在愁,她只是有點悵惘。烈酒入喉灼了心肺,一通火摧枯拉朽般燒過了,燒掉紛亂的過往,人也爽利了許多。

她抹抹嘴巴,長舒一口氣,叫已經目瞪口呆的小二結帳,然後拎著扎酒麴的油紙包回家去了。

第二十一章周姑娘

綏綏又忙起來了。

她神農嘗百草似的試了所有水果,還是覺得梨子酒和葡萄酒最好吃,而且頂好是伊犁的葡萄,張掖的紅梨。於是各買了兩百斤堆在地窖里,雇了兩個鄰家的小胡女來,每日洗濯,晾曬,蒸熟搗爛,忙進忙出,直忙活了兩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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