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因為天氣實在太冷,其二便是對岸的樹林褪去了蔥鬱,稀稀落落染成一片衰敗,秦思意不喜歡,於是就不再去看。
鍾情不知道這些原因,卻聽見秦思意無意間提起過一句。
那時一旁的楓樹還熱烈地紅著,映著晚霞與早開的路燈,將對方的皮膚都抹上了一層柔和的暖色。
「再冷一點就不會有這樣的好天氣了。」
事實上,已經會有白色的霧氣於說話間散逸開來,它們很快出現又很快消失,在少年遠眺的目光中變成一閃而過的幻覺。
秦思意接著說到:「L市的冬天總是陰沉沉的,好像會下雨,偏偏又只是把雲壓著。」
那其實是極為晴好的一天,可鍾情卻順著對方的話語將目光投向了雲端。
他看見月亮已經在橙紫的天空中升起,襯著幾片孤零零的雲,或許再過一會兒,便能看清環繞在它周圍的星星。
「學長。」鍾情結束了自己漫長的沉默。
「怎麼了?」
「你想申請哪裡的大學?」
或許對於他人來說,這是個足夠奇怪的問題,並不去問更有指向性的『哪個』大學,而是漫無目的地將答案擴大到了一整片區域。
可是秦思意卻格外自然地接上了鍾情的話。
他望著那輪眉月思索了幾秒,而後不算多麼確定地回答:「我自己選的話,也許會想去m市。」
「因為天氣好?」
「嗯,天氣好。」秦思意對著鍾情露出了一個有些幼稚的表情,「天氣好,還不用學的語言。」
「那為什麼不選西海岸?」
「因為我哥哥會去那裡度假。」
就像秦思意不曾過問鍾情的家庭一樣,後者也知地從不會多問些什麼。
鍾情只在知道秦思意有哥哥的那一秒露出了些許錯愕,很快便又恢復了先前的狀態,安靜地和對方一起看著散落在湖面的夕陽。
時間回到現在,秦思意將外套掛在了門後的衣架上。
宿舍的暖氣將從室外帶回的潮濕徹底蒸發,逐漸令人感受到冬日獨有的懶倦。
沒了他的筆記,鍾情的作業就陷入了某種尷尬的循環。
因為記不起發音和詞義去查閱,又因為查閱而添上更多額外的陌生詞句。
第一遍熄燈鈴響起的時候,鍾情對林嘉時的厭惡幾乎達到了頂峰,除了反感他與秦思意過於親密的相處方式,也同樣不滿他在告別時拿走了那份原本應當只留給自己的筆記。
鍾情還記得那張活頁紙上有和秦思意相似的氣味,淡淡的,像沾著朝露或是晨霧,隱約又散出一些清冷的花香,好像秦思意本身,裹著獨一無二的矜貴。
筆尖被他不太高興地戳在了筆記本上,漾出一圈墨漬,毫不掩飾心底的煩躁。
他盯著桌角的鏡子,裡面清楚地映出了秦思意的側臉,泛著被熱意暈染的淺淡緋色,透出一種包含蠱惑的純真。
鍾情沒法將心收起來,只能避開眼,轉頭盯著電腦發呆。
磨砂的屏幕映不出對方靠近的動作,因此,直到秦思意的指尖點上紙面,鍾情才在耳畔熟悉的字句里意識到,自己正被對方圈在書桌與椅背之間。
「estoquodaudes。」
秦思意指著鍾情筆記本上的句子,而後俯下身,湊在後者臉側問到:「這應該是你去年學的了,你上課沒聽嗎?」
他的表情很認真,淺淺蹙著眉,連唇角都在提問結束後抿直了些。
鍾情尷尬地將視線從對方臉上挪回那行單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是上課時自己無聊寫下的句子。
「estoquodaudes。」他含糊地輕聲念了一遍,目光緊鎖著秦思意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的皮膚。少年的掌骨在手背上印下漂亮且流暢的弧度,淡淡又顯出些並不突兀的泛青脈絡,似乎每一寸都刻著足以令人意亂神迷的咒語。
那句由拉丁文構成的諺語在這一眼的時間裡重複了成百上千次,推搡著便將鍾情帶到了看不見的界線之後。
他不自覺地想去抓住秦思意的指尖,並難得為此付諸了實踐。
尚且握著筆的右手倏然覆上對方的手背,於兩人相似的錯愕間,突兀地在秦思意的皮膚上劃出了一道沒入衣袖的墨痕。
鍾情看見,秦思意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在幹什麼……」
掩去最初的驚詫之後,後者的眼神里仿佛就只剩下了不曾見過的厭煩。
鍾情無措地站起身,想要說些什麼為自己辯解,可話到了嘴邊,他又意識到,哪怕是自己的初衷,也依然是一個無法訴諸於口的秘密。
尷尬會讓人不自覺將注意力轉移到無關的地方,試圖尋找的足以掩飾窘態的話題,鍾情也是一樣。
他小心翼翼將目光從秦思意眉間挪了下去,落往對方的手背,而後再順著那道歪斜的黑線一直向上,忽地發現對方腕間有一圈尚未消退的淤痕。
鍾情最初憤恨地想到了林嘉時,但平心而論,他卻並不真的認為後者會這樣對待秦思意。
也許是經過湖岸時記起的對話讓他有了特別的預感,鍾情莫名便將『兇手』指向了秦思意曾提起過的『哥哥』。
作為一個能夠讓秦思意刻意想要去迴避的人,對方自然也應當擁有足夠的動機去留下這圈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