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視線放得很低,盯著秦思意的鞋底,看著水花一次又一次濺起,從零星沾上褲腿,到最後徹底打濕褲邊。
「學長。」鍾情低聲叫住了秦思意。
「怎麼了?」對方回過頭,目光也跟著落在了他身上。
「沾到水了。」他握著傘又抱著書,再騰不出手去指,因此只好將目光又一次下移,蹙著眉引秦思意去看。
「等會兒就幹了。」後者說著向鍾情投去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而後回過頭,拽著林嘉時匆匆往餐廳趕去。
鍾情沒有再跟著秦思意跑,他懨懨留在了原地,挨著一牆枯死的花藤,說不清是什麼心緒,握著傘柄的五指仿佛就要嵌進掌心,將骨節弓成了陰鬱的慘白。
他張了張嘴,卻想不到該說些什麼,末了也只有蕭索的風卷著幾滴雨珠飄進去,觸著舌苔漫開,變成一點沒有味道的涼。
他們仍舊是不平等的。
鍾情遲鈍地再度為自己加深了印象。
大概有時候,是命運就是由一個又一個巧合織成,化作一條紅線,糾纏著牽引出原本並不存在的偶遇。
比如鍾情恰好和同學對調了要送的文件,冒著雨推開教堂的木門,再一回神便看見,陰雨天的昏暗室內,秦思意正背對他坐在聖台前的長椅上。
有星點的光從花窗外投進來,漫過穹頂,十分吝嗇地停在了離秦思意不遠的過道上。
鍾情沒有出聲,屏著呼吸走近了些。
他看著燭火輕微晃動了一陣,映著對方柔順的黑髮,淺淡地將它染成了更為溫暖的栗色。
秦思意似乎只是專注地看著手裡的書,並沒有注意到鍾情就站在幾行長椅之後。他將腦袋低下了些,露出一小截側頸,恍惚被暖色的光亮襯著,在下顎與喉結的起伏里勾出一圈彌蒙的光暈。
「學長。」鍾情的聲量很輕,脫離了最初幼稚可愛的音色,倏然一聽倒有些像戀人間的親昵絮語。
秦思意應聲回頭,帶著流瀲的眸光一起在幽弱的燈影間晃動了一瞬,仿佛於這一剎披上了層朦朧的薄紗,將整個輪廓都變得如同古畫般細膩。
「你怎麼來了?」秦思意輕緩地笑起來,稍往裡讓出些位置,分明還空著一整座教堂,他卻好像認定了鍾情會坐到自己身邊。
「布萊爾先生叫我來送文件。」他將手中的文件夾舉高了些,刻意朝聖台後的小門擺出了一個探尋的眼神。
「神父在告解室。」秦思意把書合了起來,妥帖地放在身側,專注地看著鍾情。
後者順著回答朝另一側的小木屋看過去,似乎確實正有人坐在門後。
他無法聽清裡面的人正在說些什麼,只能依稀聽見似乎確實有細碎的人聲正從那處斷斷續續傳來。
「學長為什麼在這裡?」鍾情挨著秦思意坐下,自然且舒展地挺直了脊背,目光淺淺落向對方的側顏,不自覺便跟著換上了一副和緩的語調。
「這裡很安靜。」
秦思意說罷兀自仰起臉,視線散漫地對上遠處的花窗,而後就著這個姿勢,溫吞地合上了眼帘。
鍾情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接話,他思忖了片刻,最終也只是望向聖台,在對方身邊安靜地坐著。
雨聲逐漸變得譁然,從連綿的碎響變成一整片的喧囂。秦思意睜開眼的那一刻,一串水珠恰好從花窗上的聖母像前落下,順著眼眶匯成一股,又沿著臉頰上斑駁的水漬沉沉墜落。
告解室的門便在此時發出了一聲輕響,從兩邊先後被打開,在昏黃燭火間映出神父和林嘉時的身影。
鍾情不由朝秦思意看過去,見後者站起身,又彎腰將那本放在長椅上的書捧進了臂彎。
「你要走了嗎?」他侷促地拽住了對方的衣擺,平展的眉頭不甘地皺了起來,蹭著那一點從聖台前傳來的光亮,將一句最普通的話釀出了不該有的躁鬱。
秦思意為鍾情的反應少有地露出了幾分迷茫,愣在原地任由後者攥著,半晌才為難地回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我留下來陪你?」
他的體溫有些低,貼上鍾情的皮膚,莫名傳遞出先前丟失的清醒。
鍾情慌忙鬆開手,眼神卻逃不掉似的始終與秦思意對視著。
他捕捉到了其中一閃而過的不耐,也同樣分辨得出對方掩飾過後的溫柔。
好在秦思意似乎並沒有為此感到厭煩,那雙眼睛只是平淡地看著他,在不經意間摻上了施捨般的傲慢。
「我也想和你當朋友……」鍾情將眉頭鎖得愈發深,焦躁地仰頭湊上前,幾乎像是畫作里虔誠的信徒。
「我們本來就是啊。」秦思意不解地將指尖點上了對方的眉心,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捻著,縱容一隻寵物似的由著鍾情再度攥住自己。
「不是的!」鍾情搖了搖頭,「你和林學長說話的時候不是這樣的。」他將落在秦思意腕間的手更收緊了些,死死扣住衣袖,明晃晃將不滿和委屈一起擺在了臉上。
「不是嗎?」秦思意順著動作安撫般一下下捋過對方的碎發,繼而將掌心貼上對方的耳側,溫和地捧起了鍾情的臉頰。
「我會改的。」
燭火幽幽從聖台散開來,迎著花窗外的光亮,無比神聖地鋪在秦思意的身上。
他的動作太撩人,像是下一秒便會印下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