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大夫走了,蒋煦躺在床上阖目休息看也不看自己母亲一眼,若不是看见他胸口还有起伏波动很难让人知晓他是否还活着。
大夫人倒也听闻得一二,只是她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心头里窝着的苦涩也只有她自己才尝得滋味几何。这么多年以来蒋煦恨自己胞弟的念头便从来就没有减少的一日,不管怎么劝怎么说他就是半句也听不进去,生生认为蒋家能给他的一切皆是被蒋悦然一手盗走,他恨他能从活着恨到死去。
而因着蒋煦从来阴鸷而古怪的性情,又引他心里生出怪念遂悦然懂事之后老太太也不愿让悦然与蒋煦多接触,多半是亲自带着孙儿疼爱有加,这一来一往便让本就生疏的兄弟之情便更是冰冷不可救药,到了如今就成了现下的局面了。
可她倒也从下面丫头嘴里问得些许,知晓小儿子是受了委屈又挨了巴掌,她也心疼可又怕惹得大儿子身子不爽快,故而顺着蒋煦的性子道:“我倒也看错了这丫头,原以为是个懂事利落的主儿,没想到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净惹些不自在出来。我还指望着能倚靠着她分帮我些担子抗,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到底有些劳什子由头说不开的,也使得两个主子在院子里动了手,这让下人瞧去了还不知道背后跟那些三姑九婆的要怎么嚼个痛快,就为着这你罚的在理,若我说要罚也得罚得重些,不然岂会让她生出记性来?”
蒋煦不响,眼皮也不动一下,呼吸均匀的就似已经沉沉睡去。大夫人见了也心里有愁,又道:“你倒也别气悦然,他性子自小就那般容易没大没小些,加之那一对儿兄弟也就只活得他一个,老太太自然是当成命根子一般怜惜便怀了他礼教,可说来悦然也不过只是个十岁大的毛头小儿,你到底是个哥哥允他放肆权当是懒得同他一般见识便是。若是打了骂了就也没什么不得了的,谁让你是他亲胞兄做得什么那不是应该应分的?”
说到底蒋煦都没吱一声,稳稳躺在那阖目,宝珠哭红了眼站在门口,心里已是九九八十一道弯儿扭着搅着的编麻花儿似的,现下里被蒋煦踹的一脚还疼着,她捧着药汤不敢动,生怕蒋煦再一个不爽气又开始打她泄愤。
大夫人也没停留多久,只是吩咐宝珠过个时辰去院子里给她报个平安便罢,等着人走了蒋煦方才幽幽睁开眼,宝珠瞧一眼心寒到了底儿,不得不说蒋煦这人长相虽清秀可那一双眼着实利得很,尤其是火琢磨蕴气的时候,像是一柄利刀一般瞧一眼就插上心头。
“少爷,少爷,喝……喝药……”
蒋煦倚在床边瞧了宝珠一眼,朝她招手:“你过来给我看你胳膊。”
宝珠惴惴,磨蹭着走上前来站在蒋煦床前垂头道:“少爷先喝了药吧。”
蒋煦把药碗放在桌子边又扯宝珠坐到床上,随手扯落了帐帘容两人躲进床帐之内,宝珠跪在床上大气儿都敢喘,蒋煦伸手解宝珠衣领的盘扣,和气道:“我知你嘴笨又不善言谈,当时着实是气的狠了,偏是你最爱哭天抹泪让人见了不免心烦意乱,容我瞧一眼这手臂伤的如何了?”
女子的心皆是水结成的冰做的,但凡男人一言半句的软话灌进耳朵只管是化冰成水,宝珠更是这软性子,本就是衔着泪心里委屈着身子疼着,再听蒋煦如此一道,心头那酸疼一股脑的泛滥开来挡也挡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个没完。
“少爷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做奴才的帮不得少爷分担苦恼便好在还有个身子能帮少爷泄不快也是好的。”
蒋煦脱下宝珠棉袄,女子丰腴滑润的肌肤映在他眼里,鲜红的缎料肚兜直扎眼,胸口悬悬隆起倒是丰满的很,蒋煦往宝珠手臂上一瞧,挨了踹的地方青成一片,他伸手去碰宝珠吃痛便躲。
蒋煦见了也心头生出尴尬,他虽是暴躁易怒可也懂得男人动手不打女子的道理,可宝珠现下这样让他也惭愧联系起来,遂温声:“罢了罢了,我倒是知晓你受了委屈心里也有亏,你便别再哭了陪我多躺一会儿可好?”
宝珠用袖子抹了抹脸忙点头:“少爷怎么的说,我只管怎的做。”
说罢两人躺在帐子里,只有淡淡可见的光丝儿透进来,宝珠隐约可见蒋煦睁着眼望着帐顶呆,于是斗着胆子来问他:“少爷还是恼着吗?容宝珠多说一句话,不管是恨着怨着还是迫不得已受着,总之少爷千万要少些动怒身子方才好的快。有些人事也别太往心头里去了,说到底也没多了不起不是,何苦逼着自己不爽快闹病呢。”
蒋煦知晓宝珠是在劝他,可人都是这种毛病,偏是当捧着供着的不算是个玩意儿,那些扭着别着的却又成了对手,倒是生出心心相惜的感情出来。
宝珠对于蒋煦来说,人轻话浅可蒋煦也算是领了她的情,只道:“且别说那些,静静躺会儿。”
宝珠心头不甘,又问:“那方小姐那里……”
“我想这一夜跪不死她。”
宝珠闻言也是心里暗自一惊,可又解恨的很,只好不做声老实的躺在蒋煦身侧跟着阖目休息。
大夫人走了一遭慈恩园又去含春园,进门时候卓安侯在门口只道是蒋悦然已经睡了过去,人无大碍除了嘴角有些红肿流血之外。大夫人听闻没事亦不敢多留,只得带着刘婆子往前厅去赶。
方沉碧挨了蒋煦一记耳光之后又被拖进思过房思过,天冷夜寒,地上连个垫子也没有她只穿了一套棉袍稍稍跪的久点且别说腿麻,但说是那透骨风也够让她消受。
又跪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守房的人离开她便坐在地上不断揉搓自己的膝盖,这便是她日后要过一辈子的地方,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一座诺大的深深庭院,还有不知何时何地会成为众矢之的的缘由,其实谁也帮不了她,尤其蒋悦然,他若是再插一手只管自己死的更惨。
她又想起蒋煦的那句话方沉碧苦苦一笑,原来这深庭大院里的人唯有一人真真看透了她的本质,形容她两字足够“贱婢”。
又等着一个时辰,冷森森的思过房让人连一会儿消停都不能得,方沉碧抱着手顺着那条细道来来回回的走方才能不那么冷,等着不大的功夫门房突然被推开,方沉碧扭头见外面钻进来一个人,她定睛一瞧,原是慈恩园里被宝珠一直恨得痒痒的李婆子。
李婆子见方沉碧,忙道:“小姐快点把这东西用上,若是生了寒病可是不得了的,这思过房就是慈恩园里最偏北不朝阳的屋子,这么多年连根儿筷子长的光丝儿也不见屋子里阴湿潮冷最易生寒。”
说罢把一床薄棉被递给方沉碧并帮着裹了个紧:“小姐您被关进这院子可把翠红和马婆子给吓得不轻,这不就差给我跪下求着我来送床被子被您。倒是那个宝珠算是解恨到了家,这会儿子钻进大少爷的床上待了快两个时辰还不出来,想必这会儿子不会再出来了,您便放心在这里先休息,等着我见了宝珠有动静了再来收被子。”
方沉碧感激道:“我这里就谢过李婆子你了。”
李婆子听闻笑道:“小姐可别这么说,平日里你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可不像宝珠总是横眉竖眼的没个好气儿,婆子我也么啥图头儿,就是喜欢小姐您的性子,见你吃亏受难我就浑身不舒服。”
再说大夫人赶回前厅时候就见着找上门来的来凤,她多少是知晓这女人的听闻的,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想着她入这蒋家大门也是迟早却也没想到是这么快,还是在这么特殊的一日里。
蒋茽也不知晓来凤会来,他甩了身后围成一堆的宾客直直朝来凤走去,便是见了刚进门的大夫人也不曾停下脚,三请六请的给来凤叫道厅堂后面去说话。
蒋茽不敢大声,只道是把来凤扯到狭小细窄无人过往的过道里,恼道:“既是答应你的事,你只管信就是缘何还自己送上门来,你这不是成心闹我不自在吗?外面多少人多少眼瞧着呢,太是胡闹。”